臺上略顯嘈雜,學(xué)生們的聲音擠在大雨中,埋在竹浪里。涼風(fēng)習(xí)習(xí),姚溫玉挪下掩唇的帕子。
“諸位勸我迷途知返,我卻要勸諸位回頭是岸?!币赜竦穆曇粢廊磺鍧櫍路鹉菐茁暱人圆贿^是雨中小憩,“我問先生,老師殫精竭慮死諫朝堂,為的是什么?”
岑愈答道:“震懾宵小,以正尊卑?!?
姚溫玉在風(fēng)蕩起時驟現(xiàn)鋒芒,說:“大謬不然,老師殫精竭慮思民生,穩(wěn)健求和顧民意。事事以民為先,時時以民為本,如今你們顛倒尊卑、罔顧百姓,為一己之私茍且廟堂。岑尋益、孔泊然、薛延清,爾等究竟以何等顏面再拜我的老師!”
他鮮少露出此等肅色,一番言辭猶如刀割,劃得岑愈踉蹌后退,啞聲說:“我等……”
姚溫玉神色依然不變,繼續(xù)說:“我再問你,所謂藥沉疴、歸民田、安民業(yè)、正尊卑,此四點你們做到了哪點?”
岑愈氣勢已弱,說:“丹城、遄城、蕪城、荻城田稅皆已收回,四城歸田于民,減免稅收,正是休養(yǎng)生息之時。”
“赫連侯為了填補遄城田稅,屬意旗下鄉(xiāng)紳強刮地皮,田是還了,卻是拿戈壁充良田。四城流民仍然層出不窮,茨州早已人滿為患,你們所謂的藥沉疴、歸民田、安民業(yè),不過是取輕放重。諸位拿去賑濟(jì)的糧食,都是我們府君恩受的?!?
岑愈哪想姚溫玉會陳詞凌厲,遄城田糾確有其事,只是迫于外患不得不暫時停止追究,今日已經(jīng)成了姚溫玉的一把利器!
岑愈身旁的學(xué)生反應(yīng)極快,道:“一派胡言!你背叛君王、有辱師門,不過是個茍且輪車的殘喘之徒,你做了什么?你能做什么!”
姚溫玉座下的驢子微微往前,他說:“我為謀士,豈能僭越行事。”
學(xué)生當(dāng)即哈哈大笑:“推辭敷衍罷了,你根本什么都沒做!薛公厲斥世家,匡扶李氏,在丹、遄諸城皆受人愛戴!你問他們有何顏面見閣老,姚溫玉,我看無顏見閣老的人是你?。 ?
姚溫玉油傘微晃,他也笑起來,可這笑不留痕,過去了便過去了,沒有半分得意。他說:“在其位謀其政,諸君食君之祿為民請事不應(yīng)該么?薛延清經(jīng)營闃都量行江山我自嘆不如,他是朝臣,我乃謀士?!彼难垌?,其中閃爍的星光泯滅,只剩沉甸甸的漆夜,“吾主縱橫亂世豪雄之間,先平茶、茨匪患,再蕩六州所難,通南北商貿(mào)繁途,不吝余力鼎助鐵騎踏外患。兩年內(nèi)收失地,定八方,安民業(yè),造就三州良田萬畝,三境荒地不復(fù)。力推黃冊,落實戶籍,廣開言路以納天下賢能,不以門第前塵來絕英雄后路,更敢以身為劍戰(zhàn)守端州城門!”
雨噼里啪啦地打在傘上,像是急催的戰(zhàn)鼓,震耳欲聾。
“輔佐良主,我便是天間,聚散隨意。我可以無名、無德、無所頌,但吾主,”姚溫玉穩(wěn)如山,咬詞清晰,“必定彪炳千秋?!?
謀士!
謀士與朝臣,都是輔佐良主的人,姚溫玉敢自貶自身功推沈澤川,是因為他是沈澤川的謀士,他是替沈澤川在謀江山、謀名望,不是為自己。他言辭間句句都在反問闃都諸人,李劍霆做了什么?人主無作為才是輔佐無能。
岑愈強撐著,說:“縱然你巧舌如簧,也掩蓋不了沈澤川出身不正。他父親沈衛(wèi)兵敗六州,若是放你們?nèi)氤?,來日全天下的人都要拜沈衛(wèi)這個無恥狗賊!”
姚溫玉說:“如此,李劍霆就出身正統(tǒng)嗎?”
“你放肆!”學(xué)生看姚溫玉氣定神閑,穩(wěn)居上風(fēng),漲紅了臉,“皇上尊諱豈是你這”
姚溫玉在雨中陡然抬高聲音,再次問道:“今日誰能當(dāng)眾證明李劍霆就是正統(tǒng)?你嗎?薛延清嗎?你們奉她為主,跪拜萬歲,卻連真假都難以辯駁,簡直是天下笑談!”
“薛公持有先帝遺筆……”學(xué)生已經(jīng)亂了陣腳,“皇上誕時便有祥瑞,錯不了,錯不了……”
“既然你們證不了,”姚溫玉壓抑著咳嗽,“我可以?!?
岑愈忽感寒意,看姚溫玉的青衫搖晃,覺得這不是元琢,這是中博來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