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把刀更近了些,刀鋒登時染血,她似想起什么,又問:“那什么弩,他都放在哪兒的?”
“不、不知道?!笔绦l(wèi)不停往后挪著,斜眼去瞟季寒初,卻見他根本無動于衷,只得哀求道:“我真不知道,但是,但是第四門的武器都在,在兵器庫里……”
回應他的,是一腳狠踢,正中二人心口,然后下巴被迫抬起,捏開嘴唇,有什么艱澀的東西塞進嘴里,順著喉頭滑下。
女人瞇起眼睛,笑容甜蜜,看著他們,話卻是對著季寒初說的:“你看清楚了,我可沒殺人?!?
侍衛(wèi)一愣,“什么?”
女人慢悠悠地說:“就一點好東西。”
她指了指外頭,“大家都睡了,你們也好好地睡吧。說不定醒來以后,還趕得及給你們二公子收尸?!?
說完之后,嗤笑一聲,拉著季寒初頭也不回地走了。
沒有其他人。
偌大的院落,開闊的高臺,金光揮灑,卻只有一個人靜靜地坐在輪椅上。
他像是累極了,正在閉著眼小憩,又像是已經(jīng)對漫長的生命感到厭煩,正準備坦然接受將死的局面,或者說更像一切已成竹在胸,所以他絲毫不懼。
但無論哪一種,都和季寒初無關,他既然已經(jīng)來了,那目的只有一個。
“為什么?”
季之遠坐在輪椅上,慢慢睜開眼。
他看著前方,重重疊疊的遠山上,云霧繚繞,金光將它們劃得支離破碎,半片山是金色,半片山是黑暗。
陽光真好啊,人人都喜歡旭日,因為驅(qū)逐黑暗是人的本性。
沒有人在意那片黑,凡人的喜怒哀樂都這么直截了當,審判也這么不留情面。
他們恨黑暗可能帶來永夜,卻沒想過它也曾想讓星河布滿蒼穹,照亮人間。
他們厭他,天生殘疾,罪孽之子。
那干脆就真正棄掉善良,反正,他連血液都是骯臟。
他罪該萬死,他十惡不赦。
那又怎么樣。
盡管來審判他好了。
他的名字,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暗示了他不被重視又破敗頹唐的人生。
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該死的名字,該死的人生。
長風獵獵,吹過耳畔,掀起一切未昭雪的冤仇。
“沒有為什么。”季之遠抿著嘴,真心實意地笑了,他將手合在身前,往后倒在椅背上,面色甚至是淡然的,“因為我恨你,所以我殺了他,這個答案夠了嗎?三弟?!?
季之遠嘴唇翕合,劇痛像利刃入一樣在心口蔓延,眼前季之遠云淡風輕的笑。
天地浩蕩,高臺之上只有他們兩個人,像糾纏在一起的兩段不同的人生。
可笑,都可笑。
“我的好弟弟啊,你都想起來了吧?”
季之遠抬起手,觸摸到了季寒初的發(fā)頂。
他的人生從開始就是一場陰謀,活到現(xiàn)在,在苦海里掙扎沉浮,恐怕第一次笑得這樣放肆。
“你真好啊,從小所有人都疼你,長大了所有人都敬你。父親拿你當親兒子,二伯也拿你當親兒子。你有親人,有朋友,家主的位置是你的,小湮兒也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
“可我呢?我只有那么幾個親人,我只有我娘,只有芳姨,只有外公……”
“可為什么你連他們都要從我身邊奪走?”
“我為什么不能恨你呢?”季之遠喉間沙啞,話音卻輕快無比,“十歲那年,母親要父親同我們一起去祭拜大哥,可他拒絕了,甚至將自己關到書房里,不聞不問……可是第二年,我卻看到他帶著你和謝離憂一道去祭園,去給大伯上香。你們看起來真好,像極了一家人……可我大哥才是他的親兒子,他為什么連自己兒子的忌日也不愿意去看一眼呢?”
“你是小醫(yī)仙,你醫(yī)術高明,可你知道我的腿傷每到濕寒天氣便會疼痛交加嗎?你知道我什么沒有告訴你嗎,因為父親不允許!他不準任何季家的人為我治??!他恨我娘,連帶著也恨透了我!他存心要我死!”
季之遠原本是淡然的,說著說著,眼眶便泛起微紅,后面更是崩潰。每一句話都像放在刀鋒上割肉,每一句指責都像烈火里熬油。
太痛了。
他也有血有肉,他也并非生來無情。
他也曾渴望家庭和睦,父親關愛,也想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
可后來呢。
季之遠渾身顫抖,死咬牙齒,手指狠狠用力扣住輪椅把手。
“我不要茍且,我要你們所有人同我一起下地獄,給我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