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著星墜的手用力再用力,卻依然費(fèi)盡力氣也刺不下去。
他有些混亂,也有些茫然,不知道該怎么做。
這樣的他,像極了許多年前,那個失去雙親的孩子抱著膝蓋失聲哭泣,坐在輪椅上的少年慢慢轉(zhuǎn)過來,丟給他一塊方巾,面色傲慢又鄙夷:“哭什么,我的父親不就是你父親,他都拿你當(dāng)親兒子了,你還有什么好哭的?!?
那一剎,他的神情也如現(xiàn)在一樣,迷茫,迷失。
少年見他一臉傻樣,費(fèi)勁地彎腰去夠他膝上的方巾,好不容易拿到了,粗魯?shù)卦谒樕喜羶砂选?
“叫你別哭了!”
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恍然。
最后,他的眼眸微微下移,在大霧里穿行,看到了腳邊開出的紅蓮。
那是血。
謝離憂死前沾到他身上的鮮血。
和紅蓮一樣,盛開在往生河畔,不知道能不能指引他找到家。
真紅。
像陰暗地牢里,鎖鏈?zhǔn)`雙手,苦苦求生卻陷入絕望,最后走投無路寫著“求你殺了我”,只求一死解脫痛苦的人,身下蔓延的紅。
像八十二道鞭刑打在身上,仍然固執(zhí)地說著“我不悔”的人,背上肆意的紅。
像斜陽下斷崖邊,被鷹弩一箭穿心,掉進(jìn)深淵粉身碎骨的姑娘。
像雪山上磕頭哀求,求一條生路卻始終未果的女人。
像初初見過旭日,卻永生長眠于黑暗,不曾有機(jī)會經(jīng)歷繁花似錦的孩子。
像很多,很多很多。
周圍殺手群起,刀光劍影中,季寒初驀地抬手,手臂蓄力,星墜在驕陽下閃著熠熠金茫,襯得他一張臉如同羅剎。
刀尖的盡頭,是季之遠(yuǎn)脆弱的心脈。
若有錯,來生償。
今生仇,今生報。
忽然間,耳邊一個熟悉聲音,驚雷般于近在咫尺處響起。
“寒初,住手?!?
季寒初一僵,隨之星墜的力道在即將靠近季之遠(yuǎn)微末之余時被猛地打開。
刀法太快,快到來不及閃避。
世上能擁有這么快的刀的人,只有一個。
季寒初抬頭,只見一個高大的身影背對光亮,緩緩從臺下踱步上來,手上正提著那把人盡皆知的逐風(fēng)。
季承暄站到季之遠(yuǎn)不遠(yuǎn),冷著臉,盯著眼前的兩人。
紅妝慢斯條理,皮笑肉不笑:“季宗主,來的好是時候?!?
季承暄不搭理他,步步走近,逐風(fēng)在陽光下閃著微光,暗金龍紋的刀身流瀲鋒芒,然后站定在他們面前。
紅妝旋身,從身后掏出鉤月,一手執(zhí)定骨,一手執(zhí)鉤月,蓄勢待發(fā)。
季承暄卻沒看紅妝,淡淡地望著季寒初,微微搖搖頭。他的眼中盡是寒霜,刀光一瞬照亮了他蒼涼的眉眼,他扭頭,一字一句都是碎的,對季之遠(yuǎn)說:“畜生?!?
季之遠(yuǎn)抱著殷萋萋,仿佛未曾聽覺,口中仍訥訥重復(fù)著:“為什么要過來……”
“為什么要來,好好在殷家不行嗎?”
“娘……”
問及此,天邊一聲驚雷,晴天霹靂。
轟隆——
煞氣漫天,祥瑞云卷。
不祥與大祥竟同時出現(xiàn)!
沙石飛舞,不知何時圍著的死士竟都呆呆地放下了武器,雙目呆滯,周遭再沒有人往前更進(jìn)一步。
長風(fēng)里,忽然傳來幽幽的哨音,一身簡樸打扮的男人正立于屋頂,腳踩神獸雕像,口中含著一枚小小的吹哨,吟著不知名的歌謠。
調(diào)子很熟,那是紅妝綁了季寒初的第一天同他唱過的,屬于他們南疆的歌謠。
而如今,它正在小啞巴的口中,向遠(yuǎn)處天幕蔓延,盤旋在五扇門的上空回響。
女人的聲音在風(fēng)里傳來,音調(diào)尚且稚嫩,可始終聽來滄桑。
“因?yàn)槲矣袀€二十年前的問題,非要問她不可。”大風(fēng)吹起她的青絲,露出她青白的面容。
她笑起來,周身蕭瑟,烈風(fēng)迷眼,她立在風(fēng)口,問天地,問鬼神,亦問人心。
“一別二十年,故人別來無恙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