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升暗地里也嘆了口氣。有友人聽說他東主亡故,只留下幼主二人,前兩日便找到了他,極力推薦他去保定府一戶富戶人家做帳房,那邊給他開出高過在謝家一半的酬勞,不想此時這三姑娘卻直接給他翻倍。
要說他對二房沒感情是假的,謝騰待他亦友亦仆,從不曾虧待過他,如果有他用武之地,自然是想留下來的??墒钦慈玖送跏稀皇秦潏D銀子,而是深知這謝家的復(fù)雜,稍有不慎,他就是免不了成炮灰,他也一把年紀(jì)了,還有家兒老小,冒不起這個險。
“這個——”權(quán)衡之下,他就想把請辭的話給說出來。
謝琬道:“羅管事還是快去吧,有什么話,明日再來回也是一樣?!?
她哪里瞧不出羅升的去意,但是拖得一日就多一分改變的可能,她是不會放過一絲機(jī)會的。
羅升被她出言打斷,再看向她晶亮而堅定的雙眸,心里又閃過絲異樣。都說這三姑娘往日被父母寵得像是玻璃人兒,可眼下他看來,倒覺得經(jīng)過父母雙亡之事的她比從前更伶俐聰慧了似的,看方才那番安排下來,簡直一點遺漏都沒有,哪里像個還只知道撒嬌耍賴的小丫頭?
黃石鎮(zhèn)宅子里那五個人,除了玉芬玉芳還算忠誠之外,另外那兩個這些日子哪個不是在四處找去路?他去了三次,就三次都碰見他們在埋怨謝家夫婦給他們的酬勞低,這樣的人,自然是要留也留不長久的。
而他自己也是因為如此,才變得心灰意冷。方才來請示謝瑯時,想著以謝瑯的不食煙火,定會出錢白養(yǎng)著他們。他幾乎都準(zhǔn)備好了處理完這些事就請辭,可沒想到,平日看起來不諳世事的三姑娘居然做出了這么一番合情合理的安排——他怎么會不知道若把人全都留在丹香院,會招致王氏的注意?三姑娘既有這番縝密的心思,或許,他還是再呆幾天看看再說吧。
到底她只有八歲,如果只是面上機(jī)巧,而心里懵懂,那他也沒什么好留戀的。
如此想定,便就沖二人揖了揖,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回到屋里,謝瑯不悅地看著妹妹:“你怎么能隨便作主打發(fā)了這些人?你難道不知道我們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嗎?把他們打發(fā)了,那我們不是使喚的人都不夠了?”
謝琬卻平靜地道:“哥哥認(rèn)為羅管事這人辦事能力如何?”
謝瑯一愕,道:“羅升當(dāng)然是好的了!連父親都能連用他這么多年,和舅舅大贊他嚴(yán)謹(jǐn)細(xì)心,自然差不到哪里。”
謝琬道:“那我跟你說吧,如果宅子里那些人留下來的話,那羅升就會走,只有那些人走了,羅升才會留下來。哥哥要選擇留哪個?”
今兒一早她就以無聊為名,向吳媽媽打聽黃石鎮(zhèn)宅子那些人在做什么,然后遺吳興去了趟黃石鎮(zhèn)。下晌吳媽媽過來就為的告訴她吳興在黃石鎮(zhèn)打聽到了什么。
不去問還好,一問就嚇一跳。這些人不但紛紛在聯(lián)系去處不說,李嬸兒還背地里在替自己的兒子跟玉雪求親。玉雪不干,說自己是簽了賣身契的人,婚事不由自己作主,要娶她,那李家兒子不但要留下來,還得去問過謝瑯才算數(shù)。
李嬸就罵她巴上了謝瑯。玉芳從旁勸架也受了牽累,兩個人氣得抱頭直哭。昨日羅升回府的時候撞見了,去斥責(zé)李嬸兒,沒想到反被李嬸兒嘲諷他攀上了王氏,羅升哪曾受過這番氣,自然發(fā)了狠。
玉芬哭著把這些告訴吳興,吳媽媽怕鬧出事來,雖然覺得謝琬不諳事,卻不敢隱瞞,就一五一十全跟謝琬說了。事后又要去告訴謝瑯,被謝琬找借口勸住了,就等著羅升前來。
此時謝瑯聽完,不由得臉色發(fā)白,冒出滿頭大汗來,“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羅升那么忠心,那李嬸兒怎么說他攀上太太?”
謝琬不再多話,雙手搭在膝上,端莊地坐著等他回答。
前世作女師時練就的儀態(tài)被她不知不覺帶到了這世,小小的她往炕上一坐,便平添了幾分端穆之氣。
屋里正沉默著,門外總角的銀瑣走進(jìn)來,說道:“太太跟前的素羅姑娘來了?!?
說著,一名十六八歲,穿著煙翠色繡暗柳紋長褙子的丫鬟低頭走了進(jìn)來,進(jìn)門后看見二人,嘴角的弧度隨即像朵水花兒似的微微漾開,沖二人道:“二少爺,三姑娘,太太那邊有請?!?
謝瑯回神道:“何事?”
謝琬對她突然到訪打斷了計劃,心里有些不悅。再看她微斜的目光,便知不會是什么好事。索性站起來,說道:“去了就知道了。”然后看也不看素羅,邁過門檻出了去。
素羅雖不是王氏跟前的一等大丫鬟,卻也是平日里素有臉面的二等丫頭,除了謝啟功身邊的人,其余各房仆人哪怕管事,哪個不給她兩分面子?就是阮氏平日見了她,也會笑著打趣兩句。若不是前兒周二家的被打的下不了床,她還不會領(lǐng)這個差事呢。不料謝琬竟然如此無視她,那兩道蛾眉就微不可見地蹙了蹙。
正院廳里,王氏端茶坐在上首,眉頭微蹙看著下方一臉不忿的謝桐,再看看筆直坐在椅上的謝蕓,不禁暗暗地?fù)u了搖頭。
這長房和三房都是她的親出,論起哪邊都是肉??墒遣恢朗乔胺虻难y(tǒng)終究不及謝家來得有底蘊,還是阮氏的血統(tǒng)不夠好的緣故,長房里出的這幾個子女,總讓她覺得在三房那一子一女面前有瓦玉之別。
她啜了口茶,交握著兩手,將左胳膊肘搭在扶手上,望著坐在謝桐身側(cè)的阮氏道:“蕓哥兒都在這里作證,說是桐哥兒自己打起了別人的心思,你怎還好意思來告狀?”
阮氏忙站起身,說道:“看太太說的,怎么能是告狀?這蕓哥兒桐哥兒都是您的孫子,哪里蕓哥兒說的話您就信了,咱們桐哥兒的話您卻不信?我們桐哥兒平日也不是不講理的主兒,實在是瑯哥兒他們太欺負(fù)人了,您說不也就是幾條魚么,既能送得蕓哥兒,自然桐哥兒也是送得的。我們倒不是圖占這個便宜,若是真的只送了蕓哥兒,落下了咱們,我也沒什么好說的,怎么就偏偏做了那出爾反爾的事,還要理直氣壯地說我們桐哥兒多管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