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還在猶豫什么?
玄衣一個恍神。
忽然,腦海里,穆笙咬牙切齒的臉一閃而過。
“那個女人是個披著羊皮的惡魔,她誘你來嵐城,一定是另有所圖!”
——她誘你來嵐城,一定是另有所圖。
“趕緊去擦擦身,雖然是夏天,但也會著涼的?!焙喓淘诠褡永镎一鸩瘢瑳]有看玄衣:“奇怪了,火柴居然全都受潮了……”
忽然,她的手腕被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
“不用點了?!毙聺駶櫟暮诎l(fā)粘在了瘦削的頰上,平靜道:“簡禾,之前你說過,懷疑是屠殺覓隱村的兇手的宗派是哪幾個?”
這問題有點突然,好在,簡禾記憶力還算不錯,沒有露出馬腳:“赤云宗,天梵宗……”
玄衣扯了扯嘴角,眼中無甚溫度:“好。擇日不如撞日,今晚我們便去赤云宗探個究竟吧?!?
簡禾怔了怔,道:“好,就按你說的,今晚入夜之后去看看吧?!?
昨晚,玄衣才說要等她身體好轉(zhuǎn)后才去,沒料到今晚就主動提出這個要求。不過,雖然有些突然,但劇本中,也差不多是這兩天開始第一次夜探赤云宗了。
天公作美。在客棧時,天空還是瓢潑大雨。到了夜半三更,兩人著裝完畢出門時,云銷雨霽,夜空晴朗,空氣濕潤而清新。
山路有些滑,兩人一前一后地走著,似是郊游的場景,但拉近一看,一個心事重重,一個則黑著臉,活像被老婆戴了綠帽子,完全沒有輕松的氣氛。
不久前,簡禾才去過一次赤云宗,這一次就更是駕輕就熟。但為了不讓玄衣懷疑,她只好裝作不熟悉地形,磨蹭了一會兒才找到上山的路。
殊不知,這一幕看在玄衣眼里,便令他心中的那根刺扎得更深。
在簡禾的協(xié)助下,兩人順利地入了宗門,并未受到任何阻撓。
“此處占地極廣,機關(guān)眾多,待會兒要萬分小心,切勿打草驚蛇?!痹谝惶幗ㄖ锏奈蓍芟?,簡禾拉住了玄衣的左手,叮囑道:“一旦被人發(fā)現(xiàn),恐怕會驚醒非常多的人,到時候想走就麻煩了。”
說那遲那時快,就在廊下,迎面走來了一個夜游的赤云宗的弟子,面容十分年輕,看衣著綬帶,應(yīng)該是剛進宗不久的新弟子。
簡禾心下一驚,正要把玄衣拉到陰影后。誰知他卻半步未停,走上前去。
“等等,玄衣,你做什么……”
劍光銀亮,一閃而過。
簡禾未竟的話,終結(jié)在了那道劃過玄衣冷峻側(cè)臉的劍光里。
那名弟子脖子前多了一條血痕,驚懼不解的表情凝固在了臉上,倏地倒地,再無半點聲息。
簡禾瞠目結(jié)舌。
次奧次奧次奧!
她一把推開了玄衣往前跑去。
玄衣沉默地任她與自己擦身而過。
簡禾蹲下來,撫了撫那弟子的脖頸,已經(jīng)沒有心跳了。她呼吸稍促,回頭又急又氣道:“說好了是來探路,你為什么要突然殺人?待會兒要如何收場?”
“這也要問為什么?”玄衣勾了勾嘴角,心中瘋涌的那股暴戾、急于發(fā)泄的破壞欲,居然隨著這不管不顧的殺戮,而變得暢快了起來。他收劍,皮笑肉不笑道:“因為我高興?!?
簡禾皺眉。
在劇本中,【夜探赤云宗】進行了好幾次,但玄衣從來都沒有一次是殺過人的。就是因為他想要低調(diào)潛入、低調(diào)調(diào)查,換取足夠的籌碼,讓自己在未來堂堂正正地回來報仇。
第一次夜探赤云宗就殺人,在還沒擁有召獸之力的時候就跟赤云宗對抗,這是要把事情搞大的節(jié)奏啊!
他的智商不可能做出這種事吧?
況且,玄衣與賀熠那個惡鬼不同,他并不是濫殺無辜的人。即使是后來的報仇,他也只是殺了當初到覓隱獵魔的人,并沒有牽涉到那些沒有參與過的無辜的人。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地見人就殺,仿佛他今晚的目的,不是勘察,而就單純是為了發(fā)泄心中的憤郁和暴躁而來的。
簡禾皺起了眉頭:“系統(tǒng)?!?
系統(tǒng):“嗯?”
簡禾:“他這幅被玩壞的小表情。難不成他已經(jīng)跟村民npc相認了?可那個相認事件,不是發(fā)生在第二次的【夜探赤云宗】之后的嗎?!”
系統(tǒng):“抱歉,你詢問的消息無法查詢。不過,針對后面的問題,我可以回答你:事件的編排,會根據(jù)你的介入而產(chǎn)生一定的時間差,所以,就算相認事件提前了,也完全不出奇?!?
簡禾:“……”
她頭皮發(fā)麻。
哦豁,聽這口氣,十有是事件提前了!
就在這個時候,兩道一高一低的驚叫聲傳入了兩人耳中——
“簡高人?!”
“封師姐?。 ?
簡禾:“……”
完了完了,這下場面要更混亂了。
鄭綏傻站在廊角處,目光從玄衣滴血的長劍轉(zhuǎn)到了倒在地上的尸體上,眉毛猛地揚起,大吼:“韓林?!”
地上的尸體死不瞑目,已經(jīng)氣絕,自然沒有任何回應(yīng)。
鄭蕪眼眶紅了,一個箭步撲過去,探到韓林已沒有呼吸后,倏地抬起頭,對玄衣暴怒道:“你對他做了什么?!”
玄衣挽起嘴角:“你沒有眼睛看么?殺人啊?!?
鏘!
利劍出鞘,鄭綏劍尖直指玄衣,氣得手腕發(fā)抖:“枉我以為你還是個不錯的魔族人……韓林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對他痛下殺手?!”
玄衣指骨動了動,上前一步。
這個時期的玄衣還不是赤云宗的對手。鄭綏雖然是npc,但此刻有了防備,已經(jīng)不像韓林那么好對付。兩人一旦打起來,短時間內(nèi)分不出勝負還是其次,重點是,這里的鬧聲,一定會驚醒赤云宗的人。
一旦他們被團團圍住,后果不堪設(shè)想。搞不好就gaover了。
簡禾頭都大了,站起來攔在了玄衣面前,喝道:“玄衣,不可以再殺了!”
“不可以?”玄衣從牙縫里擠出了一句話,發(fā)梢的末端開始彌漫出黑霧:“屠掉覓隱村子的宗派,不正是赤云宗嗎?為什么不可以?”
簡禾心臟一沉。
果然是敗露了。
系統(tǒng):“警告宿主:一旦鄭綏或鄭蕪被殺,赤云宗的人便會發(fā)現(xiàn)這里的事。請務(wù)必阻止玄衣暴走?!?
簡禾眼淚嘩嘩:“我阻止他?我感覺他現(xiàn)在最想砍的就是我!”
系統(tǒng):“不是還沒砍么?加油?!?
簡禾閉了閉眼睛,道:“玄衣,冤有頭債有主,你對當年參與過的人動手不行嗎?這個被你殺死的小弟子,鄭綏和鄭蕪都沒有參與過當年的事。真正參與的人,卻都毫發(fā)無損。你殺這些無關(guān)之人,就能解掉你心中的郁憤了嗎?你毫無準備之下就在這里鬧事,除了釋放一時之恨,對你復(fù)仇有任何好處嗎?”
其實,如果玄衣能冷靜下來,就會發(fā)現(xiàn)簡禾說的這句話不無道理。雖然看似是在維護鄭綏鄭蕪,其實是在為他著想。
但這一刻的玄衣,沉浸在了被最喜歡的人蒙騙的痛苦中,已經(jīng)無法冷靜思考了。這番火上澆油的話,使得他極力壓抑了整個晚上的怒火,終于燒到了源頭——簡禾的身上。
“他們無辜,我覓隱村幾百條命就不無辜了嗎?!殺十人二十人,都無法抵償我全村人的命?!毙乱а狼旋X道:“簡禾,這天下最沒有資格阻止我的人,就是你?!?
就在兩人膠著的時候,后方抱著韓林一直不吭聲的鄭蕪,忽然暴起,拔劍沖上來,朝玄衣刺去。
玄衣余光看到,反手便是一掌。
簡禾:“!??!”
她還記得系統(tǒng)的警告,可她一沒有靈力二使不了武器,只能一個箭步?jīng)_上去,強行推開鄭蕪:“走開!”
這一掌打出去的時候,玄衣用了十成十的殺手,完全沒有收斂。
在簡禾撲上來的時候,其實,玄衣完全有余地收回攻勢。
可他沒有。
因為他比誰都清楚,簡禾吃下了他爹的元丹,這一擊根本殺不死簡禾。并且,造成的創(chuàng)傷很快能復(fù)原。不像普通人,挨這么一下,必定會當場筋脈盡碎身亡。
撫心自問,若他真想殺死簡禾,應(yīng)該做的,是先把元丹挖走,才打下去。
為什么明知殺不死她,還是要這樣做。玄衣不想承認,但卻悲哀地明白——他已經(jīng)背叛當初立下的血誓了——他做不到親手殺死簡禾。
正因為這樣,他才會如此暴怒、如此懊惱,如此急迫地把快要膨脹的殺意發(fā)泄在旁人身上。
他只不過,是想通過這自欺欺人的一掌,說服自己已經(jīng)報了殺父之仇。
只是,玄衣并沒有想到,上天居然與他開了個如此殘酷的玩笑。
已在體內(nèi)把元丹剝離的簡禾,體質(zhì)已與普通人無異——不,她如今靈氣運轉(zhuǎn)仍舊十分晦澀,連基本的防御之力也沒有,比普通人更為孱弱,根本就挨不住這勢如萬鈞的一擊。
簡禾帶著愧疚和驚訝的表情還凝固在臉上。一陣骨骼崩斷的脆響后,她全身的骨骼,瞬間就碎成了一截截,連站也站不穩(wěn)了,如一灘爛泥般軟倒在地。
鄭蕪倒在了鄭綏身上,兩人均被這一幕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個反應(yīng),也與玄衣預(yù)設(shè)的差太多了。
他呆呆地站著,臉上閃過了幾分不知所措和迷惑。像個因為有恃無恐、不小心摔破了玩具的小孩。
簡禾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了,哇地嘔出了一口血。這回不是字面意義的吐血,而是真的嘔了。
系統(tǒng):“血條值快清零了?!?
簡禾:“……”這血條值看著是不值錢,其實還挺能挨的。全身骨頭都斷了,居然還沒當場掛掉!
玄衣晃了晃頭,蹲下來,伸手在簡禾腹部一探,不敢置信地懵住了。
她的腹中空空,根本沒有元丹。
玄衣腦海一片空白。
他并不是真的想殺死她。這和他想象的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鄭蕪撲上前去,抖著手摸上簡禾的脈象,啞聲道:“骨頭,都碎了?!?
后半句話她還沒說——骨骼盡碎,內(nèi)臟破裂,已是無藥可救。
玄衣粗暴地推開了她,質(zhì)問簡禾道:“你把那顆元丹吐出來了?你把它藏在哪里了?說!我馬上給你拿來!”
前不久,還在心里責怪簡禾吃下他父親元丹的也是他,現(xiàn)在責怪簡禾吐出來了也是他,簡直是個無理取鬧的小孩。
“玄衣?!毖獥l值瀕臨玩完,生命正以不可挽回的速度在流失,簡禾的視野開始渙散,口齒不清道:“我不是……有意騙你的。那天,我遭人陷害,落入崖底,發(fā)現(xiàn)了一個重傷的魔族人。那時,我并不知道他是你父親。當我知道后,我一直都想找機會告訴你、彌補你,但又不知道怎么開口,就拖到了現(xiàn)在,唉?!?
“我不是問你這個!”玄衣怒吼,眼眶卻微微紅了:“元丹在哪里?!”
面對軟成一灘的她,他根本不知道從哪里下手去救。
他能怪誰?他根本怪不了任何人。
系統(tǒng):“好了,距離攻略成功的最后一步——最后一句告白。”
簡禾:“完全o幾把k。”
不過開口就發(fā)現(xiàn)不太發(fā)得出聲音了,簡禾手指拉了拉玄衣近在咫尺的衣袖,勉強道:“玄衣,你近點。”
麻煩配合一下。
玄衣像個提線木偶一樣,伏在了簡禾身上,把耳朵貼近她的唇邊。
足足一刻鐘時間,他都固執(zhí)地維持著這個姿勢,希望能聽到一星半點的聲音。然而注定是徒勞。
簡禾斷氣了。
與此同時,一顆半透明的元丹,自動從她唇間飄出,靜靜地浮在了半空中。
“封師姐……玄衣,你這個畜生?!编嵔椩诒澈笈R道:“封師姐當年根本沒有參與過屠村的事兒。她是宗內(nèi)最厲害的弟子,是被宗主委托去看著那幫年輕人,別讓他們鬧事的。在半路上,她被同門陷害,一腳踹入了崖底。我們誤以為她是被魔族所害,這才會殺上覓隱村。整件事跟封師姐,根本就沒有直接的關(guān)系。她因為吃了你瀕死的父親的元丹,心里一直很愧疚,所以特地找到了秘法,想把元丹還給你,再向你請罪,哪能想到你居然喪心病狂到這個地步,直接把她殺了?!”
玄衣全然把鄭綏的話當做耳邊風,死死地握住了尸身軟趴趴的手,自言自語道:“簡禾,你吃了我爹的元丹,你明知我仇人即是赤云宗,卻還要欺瞞我兩年。我為父報仇,一點也不會傷心?!?
叨叨了片刻,他的情緒又忽然暴躁起來:“起來!我讓你死了?你想這么痛痛快快就死了?!你欺騙了我這么多年的事兒,一句交代也沒有,我還沒跟你算賬!”
因為這邊的動靜,不遠處已經(jīng)陸續(xù)有腳步聲傳來了。玄衣如夢初醒,把尸身摟在懷里:“鱗片,我的鱗片可以……”
只是,往額心一摸,他才忽然記起,自己的額心鱗片已經(jīng)被他親手捏碎了。
其實,就算沒有捏碎,也是徒勞。因為額心鱗片只有在人一息尚存的時候用才有效。并不能讓尸體起死回生。
等到赤云宗的大部隊來到的時候,玄衣已經(jīng)渾渾噩噩地消失在了黑夜里。一同被帶走的,還有簡禾軟成一團爛泥、已不成型的尸身。
簡禾在朦朧中,感覺到肩膀被一只熱乎乎的手用力地推了推:“醒醒!”
她茫然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頂用羊皮裁剪的營帳。底下還在不斷晃動,似乎是輛馬車。
金燦燦的陽光從上方投射下來,暖融融地鋪就在毯子上。幾大箱的貨物堆砌在了邊上,浮塵亂舞。她縮在了貨物的空隙之間。
簡禾:“……”
看樣子,這還是個貨車?
場景已經(jīng)轉(zhuǎn)換了,玄衣的任務(wù)這就完了?
說起來,這也不是第一次被玄衣殺了。
但這一次,跟以前是不同的——雖然動手殺人的是玄衣,可看起來,最傷心的也是他。
簡禾微微一嘆,心中有幾分悵然。
每攻略完一人,距離任務(wù)結(jié)束就更近了。她高興,但也沒那么高興。
這時,系統(tǒng)的聲音姍姍來遲地響起:“叮!劇情新進展,咸魚值—200,實時總值:4050點。攻略進度:04。”
簡禾:“……4050點?04?”
系統(tǒng):“宿主,因為時間關(guān)系,你最后一句告白沒跟玄衣說,就斷氣了?!?
簡禾有了種不好的預(yù)感:“所以?”
系統(tǒng):“所以,攻略玄衣的任務(wù)尚未成功。不過也并不難,你以后碰到他再補上就可以了?!?
簡禾血氣上涌,兩眼一黑。
作者有話要說:山水有相逢,以后還是會再見的,噫嘻嘻。
因為改文所以晚了點兒,土下座跪地求原諒orz。
萬字粗長大更新,揉揉肝。
感謝疏雨梧桐、彩彩的地雷,么么噠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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