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一夜。正午時分,天空放晴,空氣寒冽。
廟后綴滿了冰棱的枯樹枝上,已不見了烏鴉的蹤影。屋檐上積著厚厚的白雪,曜日經(jīng)此一折射,暖熱的金光陡然帶了點(diǎn)冷意。
雖說大雪封山,但好在,破廟到江州城二者之間修了官道,路況平整。而且一直是微微的下坡路。
斷裂的棄仙已被賀熠裝入劍鞘里,用布包裹著,懸在腰間。路上,他以眼盲為由,一直把簡禾當(dāng)做拐杖,手掌搭住了她的異側(cè)肩膀,從遠(yuǎn)處看,那叫一個形影不離、親密無間。
經(jīng)過大約半小時,他們穿過了一片雪林,便看到了一座銀裝素裹的古城靜立在了前方的谷地中。
江州城,在九州一向以“怪”著稱。它的地勢很低,位于一個傾斜的凹谷中,是無數(shù)河流的流經(jīng)之地,湖澤眾多。且在飄雪的隆冬時節(jié),此處的河流非但不結(jié)冰,還會長出許多奇異的藥用植物。
城門口,簡禾知道自己的胎記很好認(rèn),在出發(fā)前特地往臉上抹了點(diǎn)臟東西,這才與賀熠一同進(jìn)城。
如今世道紛亂,魔孽遍地,每天都能見到不少這種臟兮兮的流民。城衛(wèi)見怪不怪,例行詢問了幾句,就放他們進(jìn)城了。
入城,可見此地景致優(yōu)美,河流縱橫交錯,河水清澈而冰寒,色若烏墨,水波澹澹。細(xì)長的扁舟晃晃悠悠地載著城民穿過橋洞。
沿岸的屋宇高低落錯,但無一例外,平臺都修得離水面很近。這是因?yàn)檫@里的居民大多依靠河流來過活。夏季的時候,從這里跳下水會特別方便。
只是,相對來說,若水中有異象,這兒就沒那么安全了。
簡禾鬼鬼祟祟地往四處張望,沒看到仙門打扮的人,墻上也沒有貼著卞七的懸賞尋人啟事,默默松了口氣——看來白家還沒查到這里來。
一陣香氣飄到了跟前,她轉(zhuǎn)頭一看,原來城墻根下,有個小販在賣熱乎乎的炒栗子。剛好摸到身上有閑錢,簡禾拉著賀熠,買了袋炒栗子,這才開始往里走。
賀熠側(cè)首,彎起唇,親親熱熱地道:“對了,我剛才還沒問呢。姐姐是來江州城做什么的呢,尋親?探友?”
“都不是。”簡禾斟酌了一下,有些難以啟齒地道:“實(shí)不相瞞,我是因?yàn)椴粷M家中安排的婚事,才會輾轉(zhuǎn)來到此地,打算在這里暫住一段時間,再作打算?!?
話說完了,系統(tǒng)并沒有發(fā)出任何警報(bào)聲。
簡禾心中一陣暗爽——果然如她所料。在原劇本里,卞七這個角色與賀熠的命運(yùn)并沒有直接聯(lián)系。所以,就算她說話真假夾雜,系統(tǒng)也沒法以“故意規(guī)避結(jié)局”為由判定她違規(guī)了!
這樣一來,限制她的條條框框就少了很多了!
賀熠往口中拋了塊金黃金黃的栗子肉,悠悠道:“逃婚啊。姐姐真是性情中人。”
簡禾:“這個嘛,不提也罷。你呢?之前昏倒在雪地里,是遇到什么麻煩事了嗎?需要幫忙嗎?”
賀熠仿佛沒有聽到她的第一個問題,抬手隨意地捻掉了沾在唇角的栗子肉,甜絲絲道:“姐姐無須做些什么。只要讓我在復(fù)明前留在你身邊一段時間就好?!?
簡禾表面波瀾不驚,理解道:“好說好說,當(dāng)然可以?!?
心底卻不解地問系統(tǒng):“你說,他真的放心我?他就不怕我跟仙門告發(fā)他嗎?”
系統(tǒng):“不是放不放心的問題,而是他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再說,一旦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砍掉你是輕而易舉的事。”
簡禾:“……”扎心了。
系統(tǒng):“總之,冤大頭的帽子戴好,別歪了?!?
簡禾面肌抽搐:“請不要補(bǔ)刀,謝謝。”
系統(tǒng):“叮!劇情任務(wù)【應(yīng)聘采藥工】降落:請宿主在24小時內(nèi),抵達(dá)冬江亭臺,并在晏家處應(yīng)聘職位‘采蓮女工’。任務(wù)完成后,將獲得豐厚的血條值獎勵,以及生活套裝獎勵。”
江州城里水路比陸路還多。城民不僅出行靠船,連生計(jì)也大多是依靠河流的。
前面說了,城中河流連年不結(jié)冰,水面還會長出藥用植物。這些植物在冰水中開花,若不及時采摘,一兩個小時之后就會凍死,矜貴得很。
若只是這樣也就算了。偏偏這些家伙枯萎之后,還會滲透出一種汁液,像瘟疫一樣,讓河面上的其余植物一并死去。
鑒于此,一到冬天,江州城中的藥鋪或商戶都會在碼頭招收采藥者。工作很簡單,就是夜里不睡覺,負(fù)責(zé)盯梢著那些植物,及時采摘。
冬江是城中最為寬闊的水道。來到江岸亭臺,江風(fēng)濕潤,人頭涌涌,跟趁墟似的。系統(tǒng)指定的晏家的招人攤子前,更是排起了長龍。
棄仙才剛斷,賀熠元?dú)馕磸?fù),雖然一路沒說什么,但簡禾發(fā)現(xiàn)他的面色已越來越蒼白。便把炒栗子往賀熠手中一塞,讓他在江邊坐著等一會兒。
賀熠自然答應(yīng)了。
晏家是江州城中的采藥世家,店鋪規(guī)模大,員工工資高、福利好。同是采藥,他家開出的薪酬與休息時間都比別人多,所以才吸引了那么多人來。
簡禾被一堆人擠著,排得滿身大汗,才被甄選上。轉(zhuǎn)頭看向江岸那邊,她隔得老遠(yuǎn),就看到了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在仰頭跟賀熠說話。
簡禾:“???”
江邊,賀熠身體前傾,單手托腮,嚼著栗子肉,百無聊賴地聽這小姑娘嘰嘰喳喳地訴苦,說自己養(yǎng)了兩年多的、向來疼寵有加的貓,在前幾天讓家附近的一個小孩強(qiáng)行抱走了,說“借”去玩玩。
這小姑娘人小腿短,追不上,只好惴惴不安地在他家門口坐著,等他把貓還給她。然而左等右等,到了晚上,回來的就只有對方一個人,她的貓不翼而飛了。一問之下,才知道他把貓帶到了冬江邊玩,玩著玩著,就把貓給淹死了。
彼此的父母都不覺得死一只貓是什么大事。小姑娘哭得天昏地暗,卻別無他法。今天一早,她就帶了點(diǎn)吃的過來,想效仿給死人燒紙錢那樣,把食物撒進(jìn)冬江給她的貓。
或許是想起了傷心事,她一來到就嚎啕大哭起來。賀熠正在津津有味地吃栗子,被這哭聲吵得腦殼生疼,就隨口問了一句。
這小姑娘見這哥哥長得好看,心生好感,就不設(shè)防地把苦水全倒出來了。
“原來是這樣……光在這哭有什么用?把眼睛哭瞎了,你的貓也活不過來了?!辟R熠興味索然,忽然想到了什么,道:“我問你,那人家里有沒有養(yǎng)什么動物?”
“有的。他養(yǎng)了一只貓,兩條狗?!毙」媚锶嗳鄿I眼,稚氣道:“怎么了?”
“那豈不簡單?若我是你,哭完之后,我就會用石頭砸爛他的貓狗,然后把尸體丟到他家門口。”賀熠嗤笑一聲,難得大方地遞了顆栗子肉給她:“讓他也哭一哭,不是比你一個人哭更好么?”
想象了一下那個情景,小姑娘打了個寒戰(zhàn),臉色發(fā)白,栗子肉都不敢接,就嚇得跑掉了。
賀熠掌心合攏,捏住了那顆栗子肉,撇嘴道:“……暴殄天物?!?
簡禾走近了。先前的對話她沒聽到,就看到那小姑娘忙不迭跑掉的背影:“那小姑娘怎么了?”
“沒什么,我逗她玩兒?!辟R熠站了起來,面不改色道:“辦妥了么?”
“不錯。之后的一段時間,估計(jì)都得暫時宿在船上了?!?
系統(tǒng):“叮!恭喜宿主完成劇情任務(wù)【應(yīng)聘采藥者】。發(fā)放獎勵:血條值+300,實(shí)時總值:305點(diǎn)。獲得物品:過冬大禮包x1?!?
既然要在江上摘花采藥,船只肯定是必需品。換言之,在隆冬結(jié)束以前,一艘小船就是他們的暫時住所。對于簡禾與賀熠這兩個在逃人員來說,恰恰是最完美的躲避之地。
住在船上,聽起來很狹窄??蓪?shí)際上,這船兩頭尖尖,船艙里十分寬敞,矮桌坐墊,一應(yīng)俱全。系統(tǒng)送的冬裝大禮包里,不僅有很多衣服,還包括了兩個類似于睡袋的被褥套裝,以矮桌相隔,分別鋪在房間的兩側(cè),既保暖,又不會互相干擾。
這樣的生活,轉(zhuǎn)瞬就過了一個月。
雖然不是在同一艘船上生活,但天天打照面,簡禾也與其他的采蓮工人混了個臉熟。
這天,從傍晚開始,天空又下起了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