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雨番外】
九州南端為近水之地。在月相有異的夜里,海里的魍魎常常會隨著涌動的浪潮,上岸食人,并不是一個適合普通人定居的地方。太陽下山以后,綿延不斷的山嶺黑影匍匐,荒涼死寂,鮮少能找到活人的蹤跡。
被仙門世代鎮(zhèn)守的大城丹暄,便是這方圓數(shù)百里間,規(guī)模最大,人口最多的繁華仙都。入夜后,城中萬點璀璨的燈火猶如天河的星光傾倒在大地,流向各處,輾轉(zhuǎn)百里,美不勝收。
獨特的臨海位置為丹暄帶來了數(shù)不清的挑戰(zhàn),也賦予了它得天獨厚的商機(jī)。由于距海邊很近,丹暄有非常多外面沒有的、讓人眼饞的罕見奇物。從海中捕撈出來的仙寵,碩大可駐顏的珍珠、可以用來煉丹的海中藻類……比比皆是。
每日涌入丹暄的人,既有初出茅廬、前來開眼界的仙門子弟,也有遠(yuǎn)道而來的???更多的是長途跋涉而來的商隊。由于這一帶的山勢都十分崎嶇,漸漸地,幾條固定又好走的商路就形成了。
有了商路,又有肥羊,自然而然地,就會出現(xiàn)一些見財起意的——攔路賊。
在距離丹暄兩百余里的地方,有一座佛心山。之所以叫這個名字,不是因為上面有什么高僧或寺廟,而是因為從遠(yuǎn)處看過去,山體的形狀很像一朵佛蓮心蕊。
佛心山常年大霧彌漫,往上走百余米,能見度就不足十米了。熟悉地形的人很容易隱匿,外界的人則很難不迷路,偏偏又橫在了一條主商道前。故而,這里也成為了神出鬼沒的山賊打劫的高發(fā)地。
……
隆冬,佛心山上的樹木掛滿了半透明的霜花。在一個隱蔽的山坳中坐落著一座山寨,門上懸掛的牌匾刻著三個粗獷的草書大字:威風(fēng)寨。
威風(fēng)寨深處的一個小院子前,幾個年約七八歲,穿著保暖的獸皮背心、胡亂地扎著頭發(fā)的男孩兒揮舞著木劍,扯著嗓子拍著房間的門:“簡——禾!你一碗飯吃這么久!快出來玩啦!”
“快點啦?。。 ?
緊閉的房門冷不丁地朝里打開了,一個嘴角還粘著飯粒小姑娘蹦了出來,嘻嘻道:“我來啦!”
這是個生得玉雪可愛的小姑娘,比這些男孩兒稍大的年紀(jì),約莫八九歲,水汪汪的烏亮眼珠透著一股子天真機(jī)靈。剛在暖融融的屋子里吃完飯,臉頰給烘得粉撲撲的,脖子上圍了一圈兔毛護(hù)脖,還掛了一雙深灰色的兔毛手套,隨著她的蹦蹦跳跳在晃動著。
幾個孩子打打鬧鬧地跑到了一株大榕樹下。一個孩子一邊倒著走,一邊神神秘秘地道:“你們知道嗎,我剛才經(jīng)過前廳,聽說寨主叔叔他們這次抓了一個人上來!”
簡禾是威風(fēng)寨現(xiàn)任寨主簡飛唯一的女兒。四十年前,威風(fēng)寨的祖上為了躲避瘟疫,流亡到了九州南邊。在早年,他們與這片山林中的其他山賊沒有任何不同,劫掠傷人,樣樣都沾。山賊窩里長大的孩子,從小沒讀過什么書,又一直被“沒有就搶”的邏輯耳濡目染,長大后也只能當(dāng)個山賊。簡飛寨主在少年時,也隨著自己的父親,即是跟著簡禾的爺爺下山去干過這些勾當(dāng)。
簡禾出世的時候,娘親難產(chǎn),很快就沒了,只留下了她一個哭都不會哭的小嬰兒。山賊窩里的大夫也是半路出家的,只懂得看跌打損傷,高明的醫(yī)師都在丹暄里。
威風(fēng)寨的通緝令早就張貼滿了丹暄的街頭,這些賊頭連城門關(guān)也過不了。就算過得了,距離這么遠(yuǎn),等快馬加鞭到了丹暄,孩子都沒氣了。好在,天無絕人之路,簡飛急得頭都要冒煙時,讓他們在佛心山下遇上了一個趕路的大夫,這才把氣若游絲的孩子救了回來。
這件事讓簡飛徹底頓悟了。他抖著手,抱著在襁褓里安睡、失而復(fù)得的女兒,回顧自己的童年,冒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愧疚和后怕。
每日打打殺殺,東躲西藏,病重時不敢求醫(yī)……他不想讓女兒重蹈覆轍,走上與自己一模一樣的人生軌跡,變成一個女賊頭。況且,他越來越相信,壞事干得多是真的有報應(yīng)的,妻子早亡便是一個證據(jù),此后他須為女兒積福。
當(dāng)然,威風(fēng)寨不僅有他,還有上百號的兄弟。做慣了山賊,沒有任何謀生技能,突然就不讓他們做老本行,這里有一大半人都得餓死,甚至?xí)苯臃戳怂:嗭w只好立下規(guī)矩,今后劫掠,絕不對老弱病殘婦女孩子下手,也不能傷人殺人。同時分撥出一批人去種菜養(yǎng)豬,慢慢過渡。
故而,聽見這一次居然劫了個人上來,簡禾高高地?fù)P起了眉毛,不信道:“胡說,我爹從來都不會抓人的!”
“真的,我絕對沒看錯,這次真的抓了個人?!?
其他小孩七嘴八舌地追問道:“是什么人?男的女的?多大了?”
拿著木劍的小男孩回憶道:“我就躲在樹后偷看了一眼,應(yīng)該是個小姑娘,皮膚白白的,嘴巴紅紅的,長得特別特別漂亮,可惜就是一直閉著眼睛……”
“哇,真的很好看嗎?”
簡飛的結(jié)拜兄弟的孩子都是男孩兒,威風(fēng)寨里只有簡禾一個姑娘,所以,一聽到終于有個小姑娘來了,她又興奮有好奇,迫不及待地朝著威風(fēng)寨的前堂跑去:“不用猜了,去看看就好!”
其他孩子忙道:“等等我,我也去!”
“呼……比比看誰跑得快,輸?shù)娜艘獙W(xué)豬叫!”
威風(fēng)寨的前堂,是這里的人每一次下山劫完“肥羊”后,清點贓物的一個大廳。幾個孩子從走廊飛奔過,看見廳中站了不少人,還放了幾個大黑木箱。人群中站著一個魁梧健碩的男人,大冷天的,在外衣外面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背心。
簡禾眼睛一亮,大叫著撲了過去,抱住了他的腰:“爹!”
腰上突然掛了個小拖油瓶,簡飛哈哈大笑,彎腰把女兒抱了起來:“小禾,爹回來了!”
另外幾個孩子也都撲向了自己的父親。簡禾趴在了簡飛的肩上,左顧右盼道:“爹,我聽說你撿了一個人回來,在哪里?在哪里!”
簡飛把她放到了地上,指了指一張矮屏風(fēng)的后面。簡禾連忙躍了過去,屏風(fēng)后放了一張小木長椅,旁邊已經(jīng)站了幾個人了,威風(fēng)寨的大夫在給椅子上的人把脈。簡禾仗著自己矮,鉆到了人前,定睛一看,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真、真的好漂亮!
木椅上蜷縮著一個瘦弱的孩子,和簡禾差不多大,眉目如畫,甚至精致得有些雌雄莫辯。
簡禾是威風(fēng)寨唯一的小姑娘,皮膚已經(jīng)夠細(xì)嫩了,可眼前的孩子的肌膚比她還要蒼白,跟羊脂白玉似的,透露出一股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氣質(zhì)。
長得這么漂亮,白白嫩嫩的,應(yīng)該是個女孩子吧……
或許是在泡著雪水的地上躺了很長的時間,這孩子的衣服沾了不少泥巴,烏黑的長發(fā)也結(jié)滿了細(xì)碎的白霜,嘴唇發(fā)青,薄薄的鼻翼卻在顫動,似乎呼吸得很辛苦。
簡禾在旁邊蹲下來,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她涼絲絲的手背,皺眉道:“爹,她是不是快死了?她是從哪里來的?”
簡飛道:“我們在回程的時候,在佛心山腳的一個灌木叢里找到了這孩子。根據(jù)周圍的碎石很痕跡判斷,這孩子應(yīng)該是從山坡上面滾下來了,周圍什么人和包袱都沒有,也不知道什么身份?!?
“寨主,她沒什么傷筋斷骨的問題,只就是這里有一片淤血?!苯o孩子把脈后,那懂醫(yī)術(shù)的大夫指了指她的心口。那微開的衣襟下,可以隱約看見一片發(fā)青的淤痕,不用脫衣服也知道里面是怎么樣的了:“她應(yīng)該很快就會醒了。醒來后一定會疼,最好涂點藥?!?
后方一個人問道:“寨主,咱們要怎么處理這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