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別再去找人界的麻煩,乖乖待在血海里吧——你手里這把劍是須佐之男的天叢云,他出生后的確因為過度思念母親而遭父親貶斥。但那時候他媽已經(jīng)死了,我還沒死呢,你還是少折騰比較好。”
“……”摩訶尷尬道:“我不是僅僅因為這把劍才……”
楚河抬起手,拍了拍他的頭。
雖然這個動作居高臨下,但他的聲音卻是很柔和的:
“你會找到一個代替父母來陪伴你的人,只有這個人才能伴隨著你走到終點。以前是我的想法不對,從今以后不會了?!?
楚河轉(zhuǎn)過身,穿過高聳入云的水壁,向血海對岸的周暉走去。
摩訶回頭注視著他。那一瞬間孔雀明王周身的暴戾和焦躁仿佛都褪去不見了,只是目光有些放空了的迷茫。
周暉站起身,楚河走到他面前。
“回去吧,那邊還沒結(jié)束呢?!?
周暉點點頭,神情若有所思,嘴里還叼著那支草根。
楚河只作沒有看見,向遠處灰暗天空下連綿不絕的鐵輪山走去。周暉在他身后亦步亦趨的跟著,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開了口:“那個,如果有一天……”
“嗯?”
“……我死了的話……”
楚河目視前方,不動聲色。
周暉舌頭突然打了個結(jié),說出口的話就變成了:“你覺得把我埋在哪里比較好?”
“………………”楚河緘默片刻,緩緩道:“不周山?!?
“為什么?”
“地方大,你跟我都埋得下?!?
風(fēng)從他迎面吹來,發(fā)梢和衣襟都瞬間向后揚起,映在周暉深邃的眼底。
楚河頭都不回,只反手拉起周暉。兩人五指相交,掌心相貼,周暉緊走兩步來到他身側(cè),只見不遠處鐵輪山頂上的天空中,緩緩裂開流光溢彩的時空通道,人界碑正從寬闊通道中閃現(xiàn)出潔白的碑身。
那是人界每天新死的亡靈來到地獄的入口。
從那里可以返回人界,他們來的地方。
“喂,”周暉眼睛直直望著天,終于道:“關(guān)于莎克提,其實我有話想說……”
楚河斷然道:“別說?!?
“不不,這些話在我心里很久了。你知道嗎她現(xiàn)在入了魔,其實她入魔以后放飛自我就好多了,當(dāng)年真的是太裝。我倒不是那種背后說人閑話的人,何況自己傻逼的往事也不想老拿出來講,但如果你介意的話……”
“我不介意?!?
“不不不,介意也沒關(guān)系的。我想說的是任何事物都有發(fā)展的過程,就像莎克提在幾千年內(nèi)從常年裝逼轉(zhuǎn)成放飛自我一樣,當(dāng)年我只是個剛剛化形、稍微開了點智商、經(jīng)常還處在鉆牛角尖狀態(tài)的魔獸?,F(xiàn)在回想起來應(yīng)該等成熟一點后再去找你,但頭腦一熱就……有的時候會犯傻逼……”
“別說了,”楚河忍無可忍道,“我當(dāng)年在意的根本不是她這個人好嗎!”
周暉盯著他,一臉破釜沉舟的表情。
“我只是很在意你會不會像釋迦一樣!”楚河說,“當(dāng)時我已經(jīng)開始懷疑他了,我怕你也跟他一樣當(dāng)面背后兩副面孔!至于雪山神女這個人本身我從來都沒在意過,我真糾結(jié)的話什么鬼神女都早死一千次了,何止燒她個房子那么簡單?所以你想解釋的事情根本不重要,我會從其他的、更多的方面去尋找我關(guān)心的答案,明白嗎?”
周暉不信任地打量他,半晌問:“……那你當(dāng)初從莎克提的鏡子里看到的恐懼是什么?”
“是你宰了摩訶燒孔雀煲,”楚河隨口道。
周暉剛想無情戳穿他的謊言,突然只見楚河站在半山腰,瞇眼向上望去:“哎?”
“你別想轉(zhuǎn)移——”
“不是,”楚河指向半空中的時空隧道,愕然問:“那不是顏小哥嗎?”
周暉的唯一反應(yīng)是你特么不要想轉(zhuǎn)移話題,但緊接著回頭一看,也愣住了。
只見千萬魂魄形成洪流,穿過人界碑,從時空隧道中向地獄奔涌而來。在灰色半透明的潮流中,有一個靈魂夾在其中閃閃發(fā)光,猶如龐大魚群中一只細小的星星;仔細看的話,那是因為這個魂魄胸腔中閃動著一顆五芒星,光芒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減弱。
——只見那赫然是顏蘭玉的陽世魂。
“等等!”周暉猝然道:“還有老于!”
楚河定睛一看,只見顏蘭玉的靈魂面對著人界方向,似乎離開時還有不舍;而在他身前不遠處,另一縷灰白透明的魂魄正穿過洪流,竭力向他伸出手,那竟然是于靖忠!
“——抓住他們!”周暉瞬間就氣急敗壞了:“這怎么搞的,為啥兩個人魂都飄地獄來了?!”
楚河縱身緊跟周暉而上,從他身側(cè)爆發(fā)出鳳凰明王絢麗的佛光。那光芒所到之處,無數(shù)靈魂即刻飛升,飄揚著脫離了地獄道的桎梏,向著人界和三十三重天上四散飛去。
一時地獄漫天全是魂魄,半空中顏蘭玉的陽世魂也飄飄悠悠的要散,被楚河一把按住。虛幻的魂魄如有實質(zhì)一般被他抓在手心,回頭一看,只見不遠處周暉也抓到了于靖忠,啪嘰一聲直接把五指插到了魂魄的腦子里。
“你他媽怎么來了?!你死了嗎?你怎么死的?!”
于靖忠的魂魄被左右搖晃,呆呆看著周暉,明顯已經(jīng)有了快要飄散的跡象。
“回人界!”楚河當(dāng)機立斷,飛過去一把抓住周暉,直接就把他往時空隧道里拽:“他們的身體還沒完全斷氣!現(xiàn)在回去還有救!”
周暉反手抓住楚河,兩個人分別提著于副和顏蘭玉的魂魄,刷地一聲被反沖力吸進了時空隧道。
下一秒,人界伊勢山,周暉和楚河雙雙“撲通!”摔在崎嶇的地面上。
周暉被墊在下面,灰頭土臉爬起來一看,只見前方一座巨型土坑,顏蘭玉的身體就靜靜躺在坑底。而于靖忠俯在他身側(cè),一只手與他交握,另一只手還維持著向上爬的姿勢,顯而易見是最后一刻還在試圖帶顏蘭玉逃生。
這個姿態(tài)其實慘烈到有點荒誕的地步,周暉回頭看看于靖忠木木呆呆的魂魄,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立刻拽著他沖下土坑,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腳把魂魄狠狠踹回了于副的身體里!
嗡——靈魂入體時仿佛金屬震響,久久回音。
緊接著于靖忠的手指動了一下,又是一下。他整個人身體驟然痙攣,捂著胸口弓起身,發(fā)出激烈變調(diào)的劇咳!
“咳咳咳咳,咳咳咳!……”
于靖忠顫抖爬起來,緊接著天旋地轉(zhuǎn),又哐當(dāng)摔下去。如此重復(fù)摔了兩三次后,周暉終于大發(fā)慈悲地一把抓住他后領(lǐng),把狼狽無比的于靖忠從地上提了起來。
“顏……咳咳!顏蘭玉……他……咳咳咳!……”
周暉兜頭給他一巴掌:“多大人了還玩殉情!那不是顏蘭玉嗎?!”
于副劇烈喘息,好不容易才止住胸腔內(nèi)幾乎要震斷肋骨的咳嗽,勉強抬頭一看。
只見陽世魂懸浮飄在顏蘭玉身體上空——它現(xiàn)在只是一個普通半透明的魂魄了,五芒星的光輝已經(jīng)完全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楚河單膝跪在邊上,喃喃念著什么,一只手按住陽世魂的心臟位置。
他手掌仿佛覆蓋著一團溫暖的光暈,將魂魄完全籠罩在里面,幾分鐘后輕輕地、不容拒絕地將它按回了顏蘭玉已然冰冷的身體。
于副連滾帶爬沖過去:“蘭玉!”
光暈尚未散盡,顏蘭玉蒼白的臉頰仿佛被染上了微末血色。于靖忠緊緊抓住他的手,倉促間突然覺得手指觸感一動。
——那是從手腕上傳來的脈搏。
顏蘭玉緩緩睜開眼睛,數(shù)秒鐘后,渙散的瞳孔漸漸聚焦,轉(zhuǎn)向于靖忠。
“……”
他口型微微一動,但沒發(fā)出聲音,半晌才浮起一絲疲倦至極的笑意。
于靖忠長松一口氣,如同終于卸下了千斤重擔(dān),身體搖晃了幾下,再也支撐不住,咣當(dāng)一聲軟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