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譚也憋住了笑意。
孟聽緩緩搖頭,也不和他計較。
她站得很直,因為是秋天,里面一件針織薄毛衣,外面是七中寬大的校服和?;?。雖然看不出她身材,然而露在外面的脖子纖細皮膚白皙。有種嬌弱的感覺。
江忍從兜里摸出打火機按著玩。
火苗在他眼前跳躍,他看著她,墨鏡占了大半邊臉。她緊緊握住盲人拐杖,有幾分無措的羸弱,她在緊張。
“書包里有什么,拿出來?!苯痰哪抗饴湓谒缬竦氖直成?,她很白,黑色的盲杖倒像是成了一塊墨玉。
孟聽不想惹他,只盼著他快走。于是聽話地把書包拉開給他看。她其實也忘了書包里會有什么。
拉鏈拉開,里面一本物理書,一本英語書。
一個筆袋,還有眼鏡盒、零錢包。
最后還有一盒小草莓。
這個季節(jié)很難買到草莓,這是舒爸爸費了很大的勁從實驗室那邊弄來的營養(yǎng)液溫室草莓。就一小盒,他讓孟聽上學(xué)帶去餓了吃。
然而那年的孟聽舍不得吃,給了妹妹舒蘭。
“草莓拿來。”
孟聽手指顫了顫,一開始沒有動。
算了,沒關(guān)系,別惹他生氣。她白皙的手把草莓盒子遞了出去。
賀俊明他們都覺得納罕,又羞辱又搶她東西,她始終沒有憤怒生氣,脾氣好到不像話。有種和他們完全不一樣的氣息。
“離得這么遠做什么,拿過來啊,難不成要老子扶你?!?
孟聽抬起眼睛,不適應(yīng)地眨了眨。看見他的方向,把盒子遞過去。
江忍低眸看她。
十月微風(fēng)清涼,白皙的臉一大半都被墨鏡蓋住看不真切。她靠過來,他覺得自己聞到了淺淺的花香。
她把盒子放在了他車頭,然后退開遠離。
下一秒公交車??俊?
孟聽拉好書包,一言不發(fā)握住盲杖上了公交。她走得不疾不徐,仿佛從未遇見過他們,也沒有向車上的人揭發(fā)他們“搶劫”的罪行。
方譚一行人看得瞠目結(jié)舌。賀俊明忍不住小聲說:“忍哥欺負人家做什么。”
瞎子欺負起來有成就感嗎?還是個小啞巴。
又啞又瞎,真可憐。
直到車子開遠了。
江忍用大拇指彈開那個透明的草莓盒子,也不在乎洗沒洗,拿了顆丟嘴里。
意外的甜。
賀俊明看得眼饞,也忍不住說:“忍哥分一個給我唄?!?
江忍頭都沒回,連著盒子帶草莓,一起投籃扔進了垃圾桶,一命即中。
“沒熟。”他說。
“……”
“……”
算了,不吃就不吃。
江忍長腿一跨上了車,頭盔也沒戴。她能準確把草莓放在他車上,真瞎?還是裝瞎?
——
孟聽回了家,她從零錢包摸出鑰匙,顫抖著手指開了門。她真的又能回家了。
客廳沙發(fā)上的少年聽見聲音回頭,見到孟聽,又冷淡地別過頭去看球。
然而廚房里圍著圍裙的舒爸爸卻趕緊擦手出來,笑意溫和:“聽聽回來了呀,快洗手,準備吃晚飯了。小蘭沒有和你一起回來嗎?不是說你今天去看她表演嗎?”
再次見到已經(jīng)去世的舒爸爸,孟聽忍不住紅了眼眶。
舒爸爸是孟聽的繼父,叫舒志桐,孟聽和媽媽出車禍以后,媽媽去世,而自己的眼睛受傷。舒爸爸一個人撫養(yǎng)三個孩子,卻從來就沒有想過拋棄孟聽,反而對她視如己出。
舒蘭和舒楊是舒爸爸親生的異卵雙生子兄妹。
孟聽從前覺得自己在這個家里很尷尬,所以努力懂事聽話,照顧比自己小兩個月的弟弟妹妹。但是現(xiàn)在她無比感激上天能讓她重來,有一次報答舒爸爸的機會。
她一定不會讓他再出事,讓他這輩子安享晚年。
她放下書包,想起舒蘭的事,輕聲道:“舒蘭說她在外面吃,她晚上有慶功宴。”
然而孟聽心中卻清楚,剛剛遇見江忍,也就是說,舒蘭依然失敗了。
不管是前世今生,江忍都不太喜歡舒蘭。也算是命運的巧妙之處。
晚上睡覺前她一摸書包,看見了自己滑稽的學(xué)生證照片。
舒爸爸為了照顧她的眼睛,孟聽的臥室是很暗的光。這張照片還是高一入學(xué)的時候照的,那時候孟聽眼睛反復(fù)感染,不能見一點強光,于是老師讓她蒙著白布照一張,然后讓人幫她P了一雙眼睛。
念過書的都知道學(xué)校的攝影技術(shù),非??膳?。
那年P(guān)S遠沒有幾年后精湛,這雙眼睛死氣沉沉,顏色不搭,分外不和諧。把孟聽自己都嚇了一跳。
于是看久了,從高一到高二,同學(xué)們都以為,孟聽即便眼睛好了,也就長學(xué)生證上這個模樣。
孟聽把它妥帖放進書包,并沒有嫌棄。她只是有些想念老師和同學(xué)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