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振興握了握拳,終究是說了:“阿隱,讓戾王死了吧?!?
“……”岑隱挑了挑眉,神色間流露出一絲訝異,完全沒想到岑振興是為了這件事而來。
岑振興誤會了岑隱的表情,以為他是不想聽慕建銘的事,但還是繼續(xù)道:“我聽說了,在百日宴的時候戾王意圖自殺的事……”
說著,岑振興幽幽地嘆了口氣,神情更復(fù)雜了,“戾王這一生做錯了很多,但這幾年來,他淪落到這個地步,也算贖了罪了?,F(xiàn)在既然他想死,就放他去死吧,又何必再強留他……”
在岑振興看來,慕建銘已經(jīng)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了代價。他現(xiàn)在癱了,已經(jīng)是生不如死了,與其像現(xiàn)在這樣人不人、鬼不鬼地活著,還不如得個了斷,來世還可以再投胎做人。
慕建銘好歹也曾經(jīng)是大盛天子,他既然想死,就給他這點體面吧。
“……”岑隱的神情有些微妙。
他也聽慕炎提起過慕建銘意圖自盡的事,只不過慕炎說的和岑振興說的,兩者之間的差別未免也太大了。
岑振興只以為岑隱對慕建銘恨意未消,所以不肯放手,正色又道:“阿隱,當(dāng)年我認出了你,卻沒有說破你的身份,也算是背叛了戾王……”
“如今,能為他做最后一點事,我也能安心。”
“你仔細考慮一下,也勸勸皇上吧?!?
說話間,岑振興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眸中透出幾分疲憊,幾分唏噓,幾分慨嘆。
他還記得十幾年前他剛剛見到阿隱,不,薛昭時的一幕幕。
一切似乎恍如昨日。
當(dāng)時,岑振興是震驚的,他萬萬也沒想到,會在宮里見到本該死在北境的薛昭。
即便不問,他也知道薛昭是為何進宮。
當(dāng)年,他本應(yīng)該告發(fā)薛昭的,但是,他想到了他和鎮(zhèn)北王的交情,而且薛昭又付了這么大的代價,他是鎮(zhèn)北王府最后的一點血脈了。
岑振興終究是心軟,終究沒有狠下心來。
他也曾試圖把薛昭送走,可薛昭不肯走。岑振興不忍告發(fā)他,也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留在了宮里,一年,兩年,三年……他親眼看著這孩子一點點長大,一點點地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
說句實話,留下薛昭時,岑振興也沒想到,薛昭可以做到今天這一步,當(dāng)年,岑振興以為大局已定,慕建銘已經(jīng)坐穩(wěn)了這江山,憑薛昭一人之人根本就不可能扭轉(zhuǎn)乾坤。
他以為隨著時間過去,薛昭會發(fā)現(xiàn)自己所為不過是徒勞,根本不可能實現(xiàn),就會漸漸放手的。
但是……
薛昭竟然做到了,從一無所有,到現(xiàn)在與慕炎一起拿下了這片大盛江山。
這孩子不愧是薛祁淵的兒子。
岑振興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自古忠義難兩全。
所幸,大盛現(xiàn)在蒸蒸日上,他所做的選擇雖然對不起慕建銘,至少對得起這片萬里江山,對得起歷代皇帝,他也算無愧于心了。
岑振興定了定神,神色與心緒都平靜了下來,又道:“阿隱,反正留著戾王,對你和皇上而言,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岑隱突然笑了,打斷了岑振興:“義父,我答應(yīng)你?!?
他笑得云淡風(fēng)輕,仿佛這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岑振興難掩意外地看著岑隱。
對于岑隱的性子,他多少還是有幾分了解的,岑隱一向是個很有主見的人,任何人動無法輕易動搖他的意念,他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好說話了。
小蝎神色復(fù)雜地看了岑振興一眼,沒說話。
岑隱立刻就站起身來,似笑非笑地提議道:“義父,不如我們一起走一趟太廟吧?!?
岑振興心里始終覺得有哪里不對勁,但還是起了身,心道:不管是為何,岑隱答應(yīng)了就好。
兩人當(dāng)下就從岑府出發(fā),策馬徑直去了太廟。
于是,才關(guān)閉了五天的太廟就再次開啟了,袁直等人知道岑隱來了,自是忙不迭地來迎。
“督主,岑公,請!”
袁直親自領(lǐng)著岑隱與岑振興去了太廟前殿。
慕建銘只在百日宴那日“歇”了一天,就又來祖宗牌位前懺悔贖罪。
平日里,袁直根本懶得理會慕建銘,都是由著他像爛泥似的歪在蒲團上,今天岑隱來了,就不能讓慕建銘如此失禮,便使喚兩個內(nèi)侍鉗制著慕建銘跪在蒲團上。
有人撐起了慕建銘的上半身,去沒人撐著他的頭,他的頭歪向一邊,整個人扭曲得彷如一個扯線木偶般。
文永聚就垂手站在一旁,斂氣屏聲,根本就不敢看岑隱,只求他們都忘了他的存在。
慕建銘當(dāng)然還認得岑振興,看到他的那一瞬,渾濁的眼睛霎時亮了,還以為他是來求駕的。
慕建銘激動極了,口齒不清地喊了起來:“振興……快,快來救駕!”
他眸露異彩,一邊喊著,一邊口水自唇角滑落,滑到他的衣袍上。
“……”岑振興怔怔地看著兩丈外的慕建銘,拳頭下意識地握緊了。
自打幾年前岑振興退下朝堂后,就再不曾見過慕建銘,這還是他時隔數(shù)年,第一次見慕建銘,幾乎不認識眼前這個骨瘦如柴的男子了。
這還是曾經(jīng)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隆治帝嗎!
岑振興的心情更復(fù)雜了。
岑隱云淡風(fēng)輕地看著慕建銘,不緊不慢地淡聲道:“聽說,你想死”
“……”慕建銘眨了眨歪斜的眼睛,意有所動。
他壓抑著心底的激動:果然!自己的這一步棋走對了,慕炎還是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去死。
慕炎既然做了皇帝,又怎么可能不在意自己的名聲!他自然是不想背負逼死叔父的罵名。
沒錯,岑振興也是因為知道了自己自盡的事,所以,才會趕來救駕的。
砰砰砰!
慕建銘的心跳砰砰加快,仿佛又看到了一絲希望的曙光。
他吃力地張開嘴,連忙喊道:“沒錯,朕就是……想死……”
“朕不想……活了?!?
慕建銘嘴里這么說,外表也做出一副慷慨激昂的樣子,可心里想的卻是,他們一定會放他出去的,只要他們一日不放他出去,他就鬧騰不休。
他在太廟這個鬼地方已經(jīng)呆了整整兩年了,他現(xiàn)在只想盡快從這個該死的鬼地方出去!
“你們給朕……一個痛快吧!”
“朕只要……解脫?!?
慕建銘含糊不清地說著,每一個字都說得那么艱難,似乎要用盡他全身的力氣。
岑振興閉了閉眼,偏過頭,幾乎不忍再看,心中唏噓。
設(shè)身處地,如果他是慕建銘,也只求一死,像這樣半死不活地活著,比死還要不如,早就沒了身為人的尊嚴,還不如快點解脫了。
也難怪慕建銘會自盡,他這也是不想活著受折磨。
他們是該讓他如愿!
岑隱俯首看著幾步外的的慕建銘,眼里平靜如潭,沒有恨,沒有憎,沒有怒,平靜得出奇。
他靜靜地凝視了慕建銘片刻,嘆了一口氣。
岑隱再也沒說話,抬手輕輕地擊掌兩下。
下一瞬,就有一個青衣內(nèi)侍捧著一個木制托盤進來了,托盤上擺著一瓶嬰兒拳頭大小的小瓷瓶。
這是什么!慕建銘一開始還沒反應(yīng)過來。
緊接著,他像是被閃電劈中似的,想到了什么,眼睛一瞬間幾乎瞪到了極致。
文永聚的目光也朝那個托盤看了過去,同樣猜到了。
skbwznaitoa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