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弗林學(xué)校
乘州是個很小的城。
東郊五公里,有一所更小的學(xué)校弗林學(xué)校。這里樹多,鳥多。
實際上這是一所夜校,老師少,學(xué)生也少。于是,這里的空氣相當(dāng)好,簡直是肺的療養(yǎng)院。
高考的時候,碎花小鱷落榜了,于是母親把她送到這里來讀書。母親說:“以后在社會上混,必須有個文憑。不管夜校不夜校,畢竟是個專科文憑。”
碎花小鱷很不喜歡這個地方。
天黑之后,跟她同齡的人可能正在吃夜宵,或者正在泡夜店,她呢,竟在這里讀夜校。
一想起這些,她就忍不住要罵,她媽的。
不過,她沒有違拗她媽的意愿,相對來說,她更不愿意跟那個中年女人朝夕相處,來到夜校,好歹算獨立了。
1997年,碎花小鱷3歲,上了幼兒園,剛剛學(xué)會寫“爸爸媽媽”,爸爸媽媽就離婚了。
她父親姓邢,母親姓李,父母給她取了一個名字“邢李”。上小學(xué)之后,她死活不愿意再叫這個名了,自己改成了碎花小鱷。不知道為什么,她非常非常喜歡這個“鱷”字。
一次,鄰居家有個憨憨的男孩來找她借鉛筆刀,在窗外大喊“邢李”。她拿起鉛筆刀跑出去,來到那個男孩面前,揚手就朝他的眼睛扎過去,那個男孩驚叫躲避,右側(cè)眼角就劃出了一個大口子
準(zhǔn)確地說,是母親丟下了父親,然后,她離開東北邊陲小城佳木斯的那個農(nóng)場原來叫兵團,一去不復(fù)返。碎花小鱷牢牢記著,那天父親喝了很多很多酒,抱住她失聲痛哭,喃喃地說:“小鱷,你媽拋棄我們了。這是生活教你的第一課,你必須要學(xué)會堅強”
從此,家里就像被掀掉了房頂,變得空蕩蕩了。碎花小鱷對母親只有一個很模糊的印象,此后,她再也沒見過她。
直到兩年前,父親突然去世。
他死于酗酒。
那天刮著大風(fēng)雪,父親很晚都沒有回家。碎花小鱷給他打電話,始終沒人接,她急死了,卻不知道該去哪兒找他,只有一遍遍地?fù)茈娫挘看味际峭粋€聲音,慢慢吞吞:“嘟嘟嘟嘟嘟嘟”直到自動重?fù)堋4蚰且院螅灰牭竭@個聲音,碎花小鱷的心里就充滿了悲傷和絕望,因此她很少給人打電話,總是發(fā)短信。
半夜的時候,碎花小鱷穿著衣服在床上睡著了。她迷迷瞪瞪做了個夢,夢見一個地方白云繚繞,鮮花盛開,父親一步步朝她走過來,一邊走一邊笑。她急切地喊道:“爸,你去哪兒了”
父親說:“我去那兒了。”
她覺得父親的回答有點兒古怪,又說:“我問你,你去哪兒了”
父親還是說:“我去那兒了。”
她說:“那兒是哪兒啊”
父親依然笑吟吟的,重復(fù)著同一句話:“我去那兒了”
接著,碎花小鱷忽悠一下醒過來。房間里的燈亮著,很晃眼,窗外一片漆黑,風(fēng)雪已經(jīng)無影無蹤,不知道它送來了什么,或者帶走了什么。碎花
小鱷從床上一骨碌爬起來,想去看看父親是不是回來了,胸口突然特別難受,就像有人在轉(zhuǎn)動轆轤,拉扯著她的五臟六腑。她扶著床頭坐下來,使勁兒按住胸口,一下下深呼吸,卻沒有絲毫緩解。
終于,她艱難地走出去,叫了聲:“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