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樹鎮(zhèn)的冬天從來沒有余地,刀子似的寒風一天接一天從不停歇,幾天前的小雪雖然讓小鎮(zhèn)福利院中從未見過雪的孩子們高興了一場,但也把鎮(zhèn)里的溫度驟然拉到了零下十度,憑福利院收到的那些舊衣捐贈,現(xiàn)在就顯得不夠看了,即便是福利院最皮的孩子,大多也不愿再到室外游戲。
大多也就說明還有例外,比如現(xiàn)在這一小群在福利院空曠的后院里跑來跑去的十幾歲孩童。
一個胖胖的小女孩,身上的棉衣不知多久沒洗了,從一開始的明黃已經(jīng)變成了灰黃,她的手里捏著兩個變了形的水氣球,黑亮的眼睛里閃著興奮,一路小跑地跑到年紀更大,領(lǐng)頭的女孩那里,大聲問道:
“到處都找不到現(xiàn)在怎么辦薄熒肯定躲起來了”
如果說問話的小女孩還能稱為圓潤,那么這個叫屈瑤梅的女孩就是實打?qū)嵉姆蕢蚜耍雌饋泶蟾庞惺奈鍤q,矮胖的身體勒在一件灰色的棉襖里,像香腸一樣勒成了一截一截。
毫無疑問這件不合身的棉襖并沒有狹小到壓迫她的胸腔,因為女孩的聲音非常響亮,中氣十足:
“薄豬喜歡躲在那邊的小樹林里,你們?nèi)タ纯从袥]有人。”
加上問話的女孩,立刻就有三四個孩子噔噔噔的跑去了,他們的手里都或多或少的拿著水球,如果這個氣溫下被水氣球打到了,就算是強壯的大人恐怕也吃不消吧。
屈瑤梅也帶著剩下的孩子向后院邊緣里的那幾十棵樹走去。
走到一半,打前鋒的那幾個孩子回來了:“薄豬不在沒有人”
作為孩子首領(lǐng)的屈瑤梅思考了一下:“跑了就跑了,我們先回去薄豬看到我們回去了肯定不敢回來,就讓她在外面凍著吧。”
屈瑤梅身后的孩子都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他們遺憾地捏著手里的水氣球,有人問出了大家的心聲:“那我們的水球怎么辦”
這回屈瑤梅很快就回答了:“把水倒掉,氣球留著,我們下次再玩。”
一群孩子很快結(jié)伴哄鬧著離開了后院,一溜煙地鉆進了相對來說溫暖得多的福利院。
后院重新陷入寧靜。
過了不知多久,小樹林里一棵灰撲撲的樹上,發(fā)出了微弱的動靜,一個纖瘦的白色身影正抓著樹干小心翼翼地往下爬,忽然,她一腳落空,就這么從半空中直接摔到了地上。
那棵樹并不高,只要不是頭朝下,摔下來也不會存在死亡或者殘疾的危險,但是那個從樹上摔下來的女孩卻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只有背部無規(guī)則地顫動才顯示她依然還有呼吸。過了好一會,女孩動作緩慢地坐了起來。
這是一個和周遭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女孩,當她抬起臉的時候,好像把周圍的一切都照亮了。
“薄熒薄熒”遠遠地,傳來焦急地呼喊,女孩聽到這聲音,眼里閃過一絲混雜著期待和害怕的復雜情緒。
女孩孤零零地坐在還遺留著黑色殘雪的土地上,白色棉襖擦著黃泥和灰塵,濕淋淋地貼在身上,比早春桃花還要嬌嫩的雙唇微微顫抖著,只有一抹淡到快要消失的粉色浮在這瓣桃花里,水墨色的瞳孔像是涵蓋了整個夏夜的星光,僅僅是看上一眼,就要讓人心都揉碎了。
“衣服濕了怎么不趕快回去”陳厚大步走到薄熒面前,心疼地把她從冰冷的地上拉了起來。
陳厚沒有去問她為什么會搞成這樣,他彎腰想要去牽她的手,薄熒卻錯過他的手,握住了自己濕淋淋的衣擺沉默不語地擰著,啪嗒啪嗒,擠出來的冷水在地上積了一個小水坑。
“別白費功夫了,趕快回去,洗個澡換身干凈衣服。”陳厚的手放在她的肩上,帶著她向福利院走去。
薄熒打了個哆嗦,甩了甩已經(jīng)凍得沒有知覺的手指,小聲說道:“明年你還會在這里嗎”
“會啊,只要你還在這里,我就繼續(xù)做這里的義工。”陳厚毫不猶豫說道。
“可是他們說你明年就要回廣海讀書了。”薄熒抬起頭。
陳厚看向薄熒,從她的眼神里,他竟然一時弄不清薄熒是期望他回去,還是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