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無量終于也反應過來,抬起手,擬拒擬接。
然而,相較于刑天劍光來說……太慢了!
這也是握劍的手嗎?
劍刃切入,從左肩頭直摜下去,透后背而出,劍氣迸發(fā),當即血濺如霧。
開戰(zhàn)至今,曲無量還是首次負傷。
刑天橫身便待切出,然而只是動了動,便被一股強絕力量鎖死在肩胛之間。
劍刃與骨頭摩擦,發(fā)出低啞的嘶鳴,又是顫動不休。
曲無量面無表情,剛剛錯過的手收回來,輕輕握在刑天劍柄之上。
這一刻,整個九宮魔域、整個天地虛空,都似是顫動。
兩股截然不同的力量齊齊作用,正處在交錯絞纏中心的刑天發(fā)出尖銳痛苦的嘶鳴,劍刃抖顫間,被曲無量一寸寸抽出來。
貫體出入,劍刃仍凈如霜雪,不沾一絲血痕,光可鑒人。
曲無量便借劍身映照自家臉龐,魔潮嘶啞咆哮,可模糊他面目的黑氣終于是劍氣映射下撕裂,顯出一副似熟悉又似陌生的臉龐。
這一刻,世間無數道目光落在這張臉上。
你的、我的、他的,主觀的、客觀的,交織錯雜,又彼此作用。
無數人的觀照,同樣路徑的反照,這是足以重塑一個人整體認知的力量。
然而在根性未清之際,帶來的不是收獲,只是煩躁。
“呀!”
曲無量尖聲長嘯,望空揮劍!
劍光沖霄,橫掃天穹,沖射明月。
此界中人,但凡是關注中央深淵的,剎那間大都被灼傷了眼。
明月之中,余慈瞇起眼睛,本能地想要擋下,卻發(fā)現這道劍芒雖然聲勢煊赫,其實虛有其表。
里面的意緒太復雜了,亂而不凝,只是將某些意念揮發(fā)出來,本身也是隱晦迷離,若非余慈持續(xù)觀照,若非他也有劍意修持,多半還是要忽略過去。
可里面終究還是有讓人心弦顫動的東西。
只看是否能照映出來。
余慈想到影鬼說的話,身軀不動,靜靜站著,依舊“掌月照下”。
便有幽寒之意,滲入心頭。
恍惚中,他仿佛就是一輪冷凄凄、寒浸浸的月亮,懸照下去。
只是下方,已不再是億萬里魔潮,不是喧囂的世間,而是遠離人煙,獨處西北的劍園。
無人打理,荒蕪孤冷的劍園。
冷月照下,單人孤影,拔劍起舞。
無以成聲、無以為調……何以寄情?
遍尋園中,惟影而已。
曲無劫和影子、和他心中的影子。
劍光映月,落影搖情。虛空歧路,歸途安在?
剎那之后,諸般情境破碎,只有曲無量幽暗的眸光投射過來。
也并不是觀照他一人,而是環(huán)視四方。
深淵之上,造化劍仙;
側翼,葉半山;
云間,昊典。
而四方之人,也是看他。
距離最近的造化劍仙冷笑,手中骨劍換了反手握持:
“頂著這張臉,別說那一劍是你揮出來的……這一劍又如何?”
便是此刻,靈綱山上,旗幡招展,劍氣千幻,會擊云霄,東南為之天傾。
而這會擊之偉力,都在造化劍仙四尺骨劍之上,盤轉運化。
尚未發(fā)動,虛空中已是道道劍痕開裂。
曲無量持劍,身軀卻是僵硬,四面魔潮并起,與劍痕相持,卻是被絞碎分離,只余下深淵中,孤獨一人。
可是很快,天魔體系之力以九宮魔域為介質轟然發(fā)動,深淵之中更恐怖的黑暗涌出,四面溢流,還有層層疊疊虛空輪廓呈現、包裹,將那孤冷人影吞沒。
造化劍仙盯著深淵里種種變化,最終眼簾垂下:
“那么……死吧!”
下一刻,骨劍貫空,切過幽暗層疊虛空,不管十層百層,都是瞬間擊穿。
深淵中央,曲無量唇畔冷意森然,抬起未持劍的手,要施展神通,將骨劍攔下。
另一側,卻是有冷澈月光照來。
莫名地,持劍之手也是抬動。
兩手力量交錯,竟是相持,而就是這一僵的空當,骨劍已撕裂虛空,直刺過來,眼看要貫頂而入。
遠處天空,葉半山的嘶吼和昊典的劍吟同時拔起。
然而也在這一刻,就在曲無量身前,虛空扭曲,陰影如翼,覆蓋深淵。
骨劍洞穿陰影,卻是無數鋪開的云樓樹枝椏,形若長翼,其上真文道韻流動,雖被貫穿,終究擋了一擋。
混沌先天雷火沖起,擊在骨劍側面。
混元雷槌!
是移轉虛空而來的余慈。
剎那間,骨劍粉碎,而傾注了造化劍仙全力,還有靈綱山萬千劍修合擊之力的劍勢,又豈是輕yì接下的?
任余慈形神結構已趨圓滿,任他有玄門體系支撐,任之前化入“萬古云霄”之力的云樓樹先做了層緩沖,這一刻,也是形神扭曲崩解。
可就在整體崩潰之前,余慈卻是笑了起來:
他可不是來充好人的!
已經大半崩解的拳鋒,就借被骨劍掀飛的轉勢,反手重重轟在曲無量僵硬的臉上:
“道標……還你!影鬼還來!”
什么道標?
曲無量縱有天魔體系加持,也是被這一重拳轟得扭曲脖頸,整個臉面都被轟向了另一邊。
而就是這一刻,已經有些變形的視界中,又見明月懸照,穿過云樓樹的枝椏,照亮一處灰蒙無底世界,些微光亮,灑下的枝影,通向不可測的深處。
明月神通,觀照萬界。
而這是……永淪之地。
這就是在他成為無量虛空神主之時,驅動他聞訊而來的執(zhí)念。
也許已經湮滅,可在那尚未磨銷的根性之中,真的片痕也無?
這就是路啊!
是可讓縱橫劍意切入、尋覓的路??!
是影鬼要在你心里開鑿出的路?。?
你給我一枚道標,我還你一道坦途,只是你難道就不欠我什么?
天魔法度的層層包裹之下,分明響起一聲低吟。
與之最早接觸的,不是最近的余慈,不是深淵之上的造化劍仙,也不是全力趕來的葉半山和昊典,而是同在天魔體系之中,已臨近湮滅的靈綱劍圖。
劍圖重又在帝天羅手中化光沖起,在地心深淵深層閃耀。
直至此刻,混元雷槌與骨劍對沖的沖擊波才真正擴散開來。
余慈形神便在狂飆中湮滅,動蕩的虛空中,狂暴沸流足以掃平一qiē,就算重塑出片斷形神結構,也被瞬間碾碎。
只有愈漸虛緲的拳意包裹著一點兒靈光,起落沉浮。
這就……結束了?
余慈啞然失笑,在他意念盡頭,是道境天宮轟然開啟,是諸天神明列布,是天音絲縷,天花亂墜。
道途接天,吾心與合。
可是,恍惚中,為什么還是覺得,那一聲虛緲不定的劍吟,更悅耳呢?
倏乎間,道境搖動,神明紛飛,勝景流散,只有一道開天辟地的劍光,映入眼簾,接入胸懷。
斬!
斬破深淵黑暗,斬破激蕩沸流!
斬!
斬破無量位、夜摩印,斬破天魔枷鎖!
斬!
斬破人心鬼蜮,斬破生死劫關!
斬!
斬破世間不平,斬破污濁顏色!
斬!
斬破一qiē軟弱、不安、低落;斬破一qiē虛假、混沌、迷濁。
斬!
劍吟之下,誰我與共?I12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