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洞很高,上方有鳥飛進飛出。崖外緩坡上有座二層木樓,樓前有方書桌,書桌后面有位頭發(fā)花白的老書生。
除了夫子,沒有誰知道這名老書生在書院后山呆了多少年,沒有人知道他姓甚名誰,今年究竟有多大,從軻浩然開始直到寧缺,后山的人們只知道老書生一直在這里看書抄書讀書背書,風(fēng)雨不輟,萬事難擾。
書院稱他為讀書人,他是書院的讀書人。
觀主站在書桌前,看著那名老書生,聞著刺鼻的墨味與黃州芽紙的味道,沉默了很長時間,忽然笑了起來,有些感慨。
這才是書院。
“你好。”觀主對讀書人說道。
讀書人像是沒有聽到,左手拿著卷舊書,右手提著根半禿的毛筆,嘴里喃喃念著什么,偶爾落筆在紙上寫幾個字,似是在做批注。
觀主加大聲音問道:“老丈夫,您有沒有看見一卷舊書”
讀書人醒過來,抬頭望向他,神情有些惘然,不知道他在說什么,然后更清醒了些,因為被打擾讀書而莫名憤怒,眉毛亂動。
觀主沒生氣,比劃說道:“一卷很舊的書。”
讀書人想了想,提起手里半禿的毛筆在硯里蘸飽了墨汁,然后在黃州芽紙上認(rèn)真地寫了一個字,落筆鄭重如山。
那個字墨跡淋漓,意滿神足。
一個“書”字。
讀書人把墨跡未干的紙遞到觀主身前,說道:“你要的書。”
觀主靜靜看著這張紙。看著紙上那個書字,沉默片刻,說道:“有些意思。”
他伸手去接這張紙,動作很緩慢,鄭重如山。
真的很緩慢,就像一座山在移動,又像是天空在云的上方轉(zhuǎn)過,不知道過了多久,指尖才與微糙的芽紙邊緣接觸。
轟的一聲輕響,微黃的紙張燃燒起來。
紙張慢慢燃燒。火苗向著兩面蔓延。邊緣盡成灰燼,直至將要燒到他們的手指,觀主沒有放手,讀書人也沒有放手。
他們沉默看著彼此。
“我也看過很多書。”
觀主忽然說道:“我雖然不像你這樣愛書如癡。不眠不休地讀書不輟。但我活了太長時間。所以看的書并不比你少。”
時間,真的是很重要的一個東西,無論是讀書。還是修行。
讀書人沒有說話,看著手上那張燃燒的字紙。
“為什么這卷書不在長安城里呢嗯,那時候還無法確定寧缺能不能回到長安城,他不在的長安城,確實不如書院安全。”
觀主看著讀書人平靜說道:“李慢慢把那卷天書交給你保管,很正確,可惜沒有意義,因為書生最終百無一用。”
話音落下,紙張燃燒完畢,讀書人的手指里什么都沒有剩下,灰燼緩緩落下,落在他的鞋上,觀主的手指里,卻還有一角黃紙殘片。
勝負(fù)已分,讀書人看著桌上如山般的書籍,如海般的硯池,沉默了很長時間,人生第一次對讀書這種事情產(chǎn)生了懷疑。
觀主負(fù)手走進崖洞,看著崖洞兩側(cè)高約十余丈的書架,看著上面密密麻麻,浩瀚難閱的千萬冊書籍,輕輕揮動衣袖。
一陣清風(fēng)自青衣袖間出,在崖洞里并不緩慢卻輕柔的吹拂,那些書籍上積著的灰被盡數(shù)拂落,然后送至角落里,剩下一片干凈。
觀主踏階而上,來到第四層的一排書架前,從里面抽出一本書,就像是一個想看書的人隨意抽出一本書來看,沒有做任何挑選。
那本書就是天書明字卷。
長安城的雪停了,風(fēng)也靜,云層盡散,紅日照耀人間。
觀主出現(xiàn)在城外。
這是他第三次來到長安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