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陽光準時從假天窗投下，阮閑睜開眼睛，身邊的唐亦步已經(jīng)沒了身影。
最近七天的生活只是單純的重復(fù)。沒有避難所的正式身份卡，阮閑能造訪的區(qū)域非常有限。自從離開醫(yī)療所，他沒能再回熱鬧的大廳，而是基本二十四小時都待在房間里。唐亦步每天八點會去關(guān)海明那里校正數(shù)據(jù)，然后在飯點按時取回食物。
其余時間，唐亦步會安靜地待在房內(nèi)打掃，或者邊哼歌邊旁觀阮閑沒日沒夜地復(fù)健，閑得氣人。丁澤鵬前兩天偶爾會來一趟，后來似乎有臨時任務(wù)要準備，很少再露面。
最初那晚后，阮閑再也沒有向唐亦步提出過任何問題。他將所有精力都放在了觸手可得的資料和機會上——只要還醒著，阮閑十有八九都在復(fù)健機器里練習協(xié)調(diào)性，同時一遍又一遍地播放《樹蔭避難所介紹手冊》。
他今天在呼吸，明天也將繼續(xù)呼吸，這就夠了。比起那段纏綿病榻的日子，眼下的狀況離死局差得太遠。
阮閑成功將恐懼和不安牢牢壓在心底。
不過他的平靜沒能把唐亦步趕下床。那古怪的仿生人每晚都要執(zhí)著地抱過來，活像自己是枚需要體溫孵化的蛋。
看在睡眠質(zhì)量提升的份兒而上，阮閑沒有抗議。
而就在今天，為期一周的觀察期終于要結(jié)束。等唐亦步再次回到這里，他就得和這個居住了七天的小房間進行告別，然后獲得一張正式身份卡。
阮閑從床上坐起身。
他的避難所制服、內(nèi)衣和襪子都整整齊齊疊在床邊矮柜上。盤子里有松軟的土豆面包和還在冒熱氣的煮豆子，在不遠的木桌上擱著。
熟練地穿好衣服，跳上地面。這回他沒去碰放在床邊的拐杖，而是徑直走近浴室，解掉脖子上用于偽裝的繃帶。
將繃帶丟進垃圾粉碎機，他直視鏡子里那張不再陌生的臉，露出個適合社交的淺淺微笑。
……萬事俱備。
可再回來送卡的不是唐亦步，而是一個女人——或者說，女性仿生人。
來人身著仿生人專用的黑色制服，臉上是和唐亦步如出一轍的燦爛笑容。她比阮閑矮上整整一頭，鼻尖有點翹，面容嬌俏可愛：“STR-X型152d085為您服務(wù)?！?
身體微微前傾，085將避難所身份卡雙手遞上：“阮立杰先生，請跟我來，我?guī)ツ芰z測場地?！?
“231呢？”
女性仿生人歪歪頭，表情沒有波動：“231結(jié)束了您的監(jiān)視任務(wù)，目前根據(jù)指令在零件清理室待機?！?
“為什么要更換我的仿生人？”
“報告，沒有更換。按照規(guī)定，監(jiān)視期結(jié)束，您不再需要輔助機械的長期陪同?！?
阮閑仔細觀察面前的女性仿生人，她和唐亦步一樣擁有以假亂真的人類容貌，眼眸是帶有金屬質(zhì)感的香檳金色。
但有點微妙的差別，阮閑總覺得面前的仿生人有種說不出的空洞感。他不動聲色地隨她前進，穿過形形色色的機械和幸存者，偶爾自然地問上兩句。
常識性問題還好，面對某類問題，她只會給他一個答案。
“這個避難所原來是做什么用的？”
“超出咨詢范圍，請選擇其他問題。STR-X型152d085為您服務(wù)?！?
“你認為這里安全嗎？”
“超出咨詢范圍，請選擇其他問題。STR-X型152d085為您服務(wù)?！?
“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超出咨詢范圍，請選擇其他問題。STR-X型152d085為您服務(wù)?！睙o論問幾次，她總會這樣重復(fù)，臉上的微笑像是刻上去的那樣僵硬。
“別問啦阮哥，她只能執(zhí)行設(shè)定好的指令。這是電子腦被破壞的仿生人，和231一樣的?！?
丁澤鵬叼著土豆面包溜達過來，含糊地比劃，腿上已經(jīng)不見當初用于助步的外骨骼?！拔覄傇诹慵謇硎夷沁呑惨?31，他說你過來參加測試……阮哥啊，要不要中午一起吃個飯？池哥出院了，老張也沒事，就當一起慶祝慶祝?！?
“當然。”阮閑笑著拍拍丁澤鵬的肩膀。
“成，我這就去準備?！毙』镒友氏伦炖锏拿姘?，眉飛色舞?！皽y試一會兒就能完，很簡單的，甭?lián)?！?
測試的確沒有阮閑想象的那樣復(fù)雜。
內(nèi)容基本都是最基礎(chǔ)的體力類測試。測試室內(nèi)空無一人，085在他身上貼了數(shù)十片薄薄的無線傳感器，又給了他一只通訊耳機。不少長頸機器繞著他上下移動，如同伺機捕食的蛇。
阮閑沒理會它們，只是聽著耳機里的指導(dǎo)，按部就班地做出指示里的動作——扭動關(guān)節(jié)，面向特定方向，按照特定角度拉拽指定重量的重物，或是應(yīng)付腳底時快時慢的跑步機。
“力量87/100，耐力92/100，反應(yīng)速度100/100。視力、聽力、身體柔韌性均良好，臟器無明顯疾病隱患。非常優(yōu)秀?！?
耳機里傳來的聲音像是田鶴的：“……但你的運動方式太過生澀，動作姿勢和呼吸方式都有明顯錯誤，協(xié)調(diào)度只能算中下。目前你無法發(fā)揮全部身體素質(zhì)，需要專業(yè)指導(dǎo)，并且勤加鍛煉?！?
阮閑用搭在最近機械上的毛巾擦擦汗，點點頭，心服口服。短短七天，他能像模像樣地奔跑就已經(jīng)超出預(yù)期，自然沒有半分運動技巧可言。
“你可以選擇的職位較多。照這個身體素質(zhì)，外部作業(yè)的話能選探索員。要是不愿意出門，報酬低點的機械維修人、地下水電管理人也不錯。考慮到你的個人情況，我個人推薦你從室內(nèi)工作做起，先將心理狀態(tài)調(diào)整好。”
“田先生——”
“稍后我們會出具一份說明報告。你可以查看詳細工作內(nèi)容，半個月后給出答復(fù)即可。”田鶴的聲音盡管虛弱，仍帶著點不容置疑的味道。
看來“阮立杰”資料里平庸的成績的確有影響，對方已經(jīng)提前把自己從腦力勞動候選中開除了。室內(nèi)職位聽起來確實安全，但相對閉塞。如果要順理成章地獲得更多情報……
“我想做探索員，像池哥他們那樣去救人?！比铋e放下吸滿汗的毛巾，語氣果斷。
“不要太急著下決定?！碧嵇Q淡淡地答道，語調(diào)里沒有半點贊許的意思。
接著這位避難所的領(lǐng)袖停頓幾秒，一陣咳嗽后才再次開口：“這樣吧，最近張亞哲的隊伍沒什么大任務(wù)……你可以調(diào)一臺備用輔助機，從今天起和他們共同行動，感受下探索員的工作。正好也讓他們帶你協(xié)調(diào)下運動能力。要是堅持不下來，你隨時可以改主意，怎么樣？”
“好?！比铋e沒有猶豫。
半小時后。
“……你同意啦？！”
午飯還沒開始吃，聽到消息的丁澤鵬瞪圓眼睛，差點把手里的勺子弄到地上。“哎喲喂阮哥，這半個月可是你在這唯一的長假，你咋就這么想不開呢？”
餐廳很是熱鬧。張亞哲和池磊卻坐在桌子對側(cè)，一言不發(fā)。
一臺陌生的灰色機械停在兩人身后。它的大小接近只沒有腦袋的大丹犬，四條擬獸的機械腿長而結(jié)實，頂上架著團糾結(jié)在一起的交叉結(jié)構(gòu)，形狀很像一雙緊緊交握祈禱的巨手。金屬和纜線彼此糾纏，原本該是“拇指”的位置空缺，碧綠的光圈取而代之。微微顫動的蒼白組織從鋼鐵和塑料的空隙間露出，如同活物的皮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