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日的生活枯燥無味。
自從正面遭遇了兩只巨型拾荒木偶,張亞哲帶他們出任務的范圍又小了很多。四人小隊基本就在避難所周邊活動,進行簡單的捕獵和零件清理。這個變化并非只限于隊內,餐廳平日的歡聲笑語少了不少,張揚的大笑、充滿輕松的調侃越發(fā)零星。人們悶頭咀嚼食物,只有竊竊私語聲在地底空間回蕩。
“最近好幾隊都在安全區(qū)碰到了怪物,所有隊伍都暫時收緊了活動范圍?!倍声i坐在樹蔭下,吃著簡單的午餐。他叼住三明治,伸出雙手,比了個包抄的動作?!拔覀儽仨毜弥斏鳎让宄睦锍隽藛栴},這是頭兒的指令?!?
“之前有過這種情況嗎?”在臨時隊友面前,阮閑還是裝備著普通槍械,兩把血槍以備用槍的身份塞在腋下槍套中。
“至少我沒碰到過。別擔心阮哥,我剛來的時候頭兒就在了,避難所一直很穩(wěn),從沒出過大事。頭兒的判斷準沒問題?!?
阮閑望向遠方的樹叢。午后琥珀色的陽光罩住翠綠的森林,這個角度看不到避難所,周遭沒有太多人聲和機械音,只有風穿過灌木的沙沙聲響。但不知為何,沒有任何遮蔽的戶外比避難所更讓他感到安全。
自從發(fā)現了死亡率的異常之處,他不再習慣被人包圍。那些放松的笑臉使人窒息,阮閑突然懂了關海明的孤僻和乖戾——換作自己,也不會愿意在那樣的環(huán)境里構建親密關系。
“那天我在病房里看到田先生了?!比铋e換了個話題。“他身體沒關系吧?”
丁澤鵬張張嘴,最后憋出一個苦笑?!八瓡]事的,邱姐說是遺傳病,老毛病啦。頭兒就是太拼了,之前病倒過好幾次。別看頭兒看著虛弱,前幾次犯這毛病他還拼命朝外跑呢。哎喲,把邱姐氣得要死,好在這次他沒亂來?!?
“朝外跑?”阮閑心里一沉。
“是,說是地下憋得慌。瞧見那座小山了沒?頭兒特別喜歡在那附近轉悠,上回還說發(fā)現了幾個適合養(yǎng)蘑菇的山洞,可以給大家加餐。”
順著丁澤鵬的食指,阮閑望了眼那個和緩的小山包。那上面的視野一定很好,可他不認為田鶴是專門去看風景的。
一個可怕的猜測驟然卡上心口,阮閑手指緊了緊。
獨自死去的強者會完好無損地歸來,繼續(xù)自己的使命。領導避難所多年的田鶴清楚這一點,倘若他為了維持避難所的穩(wěn)定,主動利用這一點呢?
無論動手腳的勢力最終目的為何,它的直接目的應該是保證避難所的精英們“活下去”,也就是說,就算它不會讓田鶴的頑疾不治而愈,也不至于送回來個危在旦夕的病人。
根據邱月的說法,田鶴曾對另一個阮閑保證“絕對奮戰(zhàn)到最后一秒”,如果田鶴他真的……
阮閑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我吃好了。小丁,我去遠點的地方看看,說不定能挖到些有用的殘骸?!?
“記得早點回來,別跑太遠?!倍声i揮揮手,抖了抖吃到制服上的餅屑?!安蝗粡埜缬忠P你禁閉了?!?
然而阮閑完全不打算聽話。
幾日的訓練無法讓他熟練掌握鉤索的用法,他連原地引體向上都做不了幾個??捎腥吮人由瞄L運動——阮閑用電子腕環(huán)改寫了血液中輔助芯片的定位,然后抱緊唐亦步的脖子。
唐亦步甚至沒用鉤索。他背穩(wěn)阮閑,腳尖點著樹枝,在林中飛快前行,速度比浮空摩托還要快上幾倍。那個山丘像被吸進視野,幾分鐘后便停在了兩人面前。
阮閑從唐亦步的背后躍下,閉上眼睛,仔細地嗅著風。
S型初始機的力量不容小覷,然而阮閑自身的知識儲備沒能跟上。他聞到落葉松、爬山虎、雛菊和毛茛,以及成千上百種其他植物,他從未記得它們的味道,因而無法辨明。然后是蛇蛻、沉睡于地下的蟬若蟲、鳥羽和老鼠,動物的味道帶著些許腥氣,要更刺鼻一點。
他嗅得鼻子發(fā)痛,腦子全力運轉,剝洋蔥似的一層層分解數千種氣味。
最后是腐臭。
臭掉的死水、腐爛的蟲殼、排泄物里的毛與骨、各式小型動物淡淡的尸臭。其中某個臭味源頭來得格外分明,它在山丘深處,隔著土壤與巖石,從內部向外緩緩滲著。
阮閑心里一沉。
他看了眼時間,緩緩吐出一口氣,拽著唐亦步向氣味源頭前進。兩人擠進漆黑的巖洞,小心翼翼跨過石筍,循著那令人作嘔的尸臭前行。
他們的目的地很是隱蔽。
在小山丘的腹地,有道深深的巖縫。阮閑在附近聞到潤滑用的機油和打磨過的金屬,一副結實的繩梯被人藏在老樹根底下??伤€沒來得及伸手,手腕便被唐亦步捉住。
“別留下太多痕跡?!碧埔嗖綋u搖頭,他一把抱起阮閑,直接從巖縫一躍而下。下個瞬間,那仿生人半跪著地,穩(wěn)穩(wěn)落在結實的巖面上。
迎面而來的尸臭讓人窒息。阮閑掙開唐亦步的懷抱,迅速站起身。他打開電子腕環(huán)的照明功能,隨后立即退了一步。
兩具人類尸體靠坐在巖縫底部。
尸體全部右手握槍,面部稀碎,看得出是給自己的臉來了一槍爆炸.彈。它們都已經嚴重腐壞,顯然已經在這里暴露了許久。
“DNA?”阮閑拼命忍住干嘔的沖動。
“弄不到。兩位死者都主動服用過高濃度的身份干擾劑,那股酸苦氣味的特征很明顯,它會抹消所有個體特征——包括內臟狀態(tài)、血型和氣味。”唐亦步在其中一具尸體前蹲下,“面部被嚴重破壞,齒模對照和容貌復原也沒法做。衣服和鞋子都是垃圾場撿來的款式……他們消除了可能暴露身份的一切證據。”
“沒有完全消除?!?
阮閑沒有去管尸臭,他伸出手,輕輕掰開其中一具尸體沒拿槍的手,挑出幾根毫不起眼的短發(fā)?!扒裨碌念^發(fā),和死者自己的混在了一起,上面有她的味道?!?
唐亦步挑挑眉,學著阮閑的動作,掰開另一具尸體的手?!斑@里也有,但我無法分辨?!?
阮閑的手有點哆嗦,他走到唐亦步身邊,在那具相對較新的尸體身邊蹲下,用工具包里的鑷子捏起尸體鞋底的一小塊污垢。它灰暗皺縮,完全看不出原貌。
“勿忘我的花瓣,只有避難所的病房有這種花?!毖褐斜加康难夯鞅?,阮閑喃喃道?!澳惆l(fā)現的頭發(fā)里也有邱月的幾根,味道更清晰些。這兩具尸體均為男性,身高幾乎一致,鞋子和衣服的尺碼也一樣。骨齡……你能檢測出骨齡嗎?”
“年齡的精確鑒別需要器械協(xié)助?!碧埔嗖綊吡搜蹆删呤〉耐蠊牵澳挲g段的話,大概在三十歲到五十歲這個區(qū)間?!?
“……避難所的死亡報告里沒有能對得上的死者,他們也不像仿生人?!?
“按照天然腦的定義,兩位都是純粹的人類?!碧埔嗖桨察o地回答。
“是田鶴,對嗎?這兩具尸體……都是田鶴,或者說田鶴的復制體?!?
阮閑站起身,沒再去管發(fā)抖的身體。
“我猜所謂的避難所是某個試驗的一部分——一個需要保持‘條件’穩(wěn)定的試驗。而能做出這樣大的手筆,研究者就算不是MUL-01,也是和MUL-01相關的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