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亦步?jīng)]有否認,只是靜靜地看著他。阮閑則把目光轉(zhuǎn)向那兩具頭顱殘缺的尸體。
作為維持避難所健康運轉(zhuǎn)的支柱,那些聰明而強大的人們被一次次“送回來”。對真相有所察覺的人也保持沉默,只為虛假的希望能繼續(xù)存在。溫暖而安全的避難所,熱騰騰的一日三餐,充足的電力能源和醫(yī)療保障。誰會想要離開呢?
【無論你是初次來到這里,還是承受不住壓力抹消了記憶……不要放棄,希望還在?!枯喴紊夏俏蝗罱淌谠o避難所的人們留下這樣撫慰人心的話語?!具€活著的每個人都是人類的火種。請相信,你非常重要?!?
自己能在短時間內(nèi)發(fā)現(xiàn)這一點,另一個“阮閑”不可能不知情。
阮閑突然有點反胃。如果要做到完美替換這些精英,死者的記憶是不可或缺的——
他啟動電子腕環(huán),飛快地在數(shù)據(jù)庫內(nèi)查找信息。
“輔助芯片是阮閑留下的,如果你在找這個?!碧埔嗖轿⑿χa充。“關海明沒有說謊,它的用途只有定位、記錄生理狀況以及記憶備份。畢竟這年頭心理醫(yī)生稀缺,直接處理記憶是效率最高的做法,沒人會起疑?!?
阮閑攥緊拳頭,氣得直哆嗦:“……怪不得關海明更愿意叫它‘黑匣子’。我沒猜錯的話,MUL-01也能獲取它的數(shù)據(jù)吧。”
“沒關系。我修改過你的芯片,你的記憶不會有備份,我們的秘密很安全?!?
“……不是這個問題?!?
“那你在憤怒什么?就人類利益方面,阮閑的判斷非常正確。對于數(shù)量較少的人類樣本,如果無法提供穩(wěn)定的研究價值,他們很快就會被MUL-01消除。阮閑賦予他們‘研究價值’,給了他們繼續(xù)生活的機會?!?
唐亦步攤開雙手。
“退一步,就算暫時死亡。如你所見,‘被替換的人’肉體與腦的構(gòu)造較之前沒有差異,記憶也相差無幾。這些人依舊存在,并且在繼續(xù)自己的生活?;蛟S你不認同這種理念,但是憤怒至此,我無法理解。”
“這一次田鶴真的想死。”阮閑的聲音有點沙啞,他沒有正面回答唐亦步的問題。“這一次他沒有獨自來這里結(jié)束生命,他想要死在避難所,死在大家面前?!?
這樣主腦那邊無法再把他從死亡中悄悄“帶回”。
“這也是我無法理解的,他似乎受到了巨大的精神傷害,可我算不出來源?!?
“他的妻子邱月只出過一次外勤,三個月前。我查過記錄,邱月在那次外勤中丟了婚戒?!?
“邱月的確被替換過,探測鳥的記錄里有她的死亡影像?!碧埔嗖酱蠓降爻姓J。
“……我想田鶴知道這件事。”
“田鶴不可能有證據(jù),邱月的死亡沒有人類目擊者。”
“要是我深愛一個人,還知道避難所是這么個鬼地方,我絕對會把她看得緊緊的?!比铋e從電子腕環(huán)里扯出份資料,將光屏扔到唐亦步面前?!斑@是關海明那里的私人記錄,田鶴曾委托他‘修理’邱月的婚戒?!?
“關海明沒有留下修理內(nèi)容,你不能確定。”
“我的確不能。就像哪怕有這兩具尸體,我也沒法拿出證據(jù)證明它們屬于田鶴。田鶴真的……考慮到了一切?!?
尸體毀成這樣,就算被其他避難所成員發(fā)現(xiàn),大家也不會為兩具難以辨認的尸體花心思。田鶴曾那樣努力地隱瞞避難所的冰冷真相,兩次親自走向死亡,換取避難所更為長久的安寧。
或許也是想要繼續(xù)守護某個人。
田鶴沒有在關海明那里留下婚戒的修理內(nèi)容,MUL-01畢竟不是真正的神,不可能清楚戒指到底有了怎樣的變化。阮閑不想去推測,他完全不敢去想象田鶴得到了怎樣的信息。
“我還是不明白?!碧埔嗖轿⑽?cè)過頭?!扒裨禄貋砹?,和之前的沒有任何區(qū)別,他為什么會受到打擊?”
“這不是可以用邏輯計算的事情?!?
“就像你的憤怒?”
“是的?!?
避難所病房內(nèi)。
田鶴靠在床頭,今天的假窗戶外是一個晴天。目光在那幾盆勿忘我上停了幾秒,他在工作光屏上喚出一個小小的彈窗。
彈窗上只有三行簡單的數(shù)據(jù)——聲音、心率線、體溫。
田鶴盯著它看了一會兒,慢慢按下重復按鈕。
伴隨著衣物掠過葉片的沙沙聲。一個女人的喘息聲從彈窗內(nèi)傳來,驚恐而絕望。一邊的心率線波動得嚇人。緊接著是一聲摔倒的悶響。
“老田。”女人喃喃自語,聲音帶著哭腔?!袄咸?,對不起?!?
“我回不去了,對不起?!?
“我……你要好好的,你要好好的。”
幾聲凄厲的慘叫后,心率線驟然變直,體溫指數(shù)也開始慢慢下降。
“邱月,管理員來訪。”提示音響起,田鶴迅速關掉工作光屏角落的小彈窗。
“又在工作?!鼻裨虏铧c摔了手中的布袋。她直接擼掉田鶴的電子腕環(huán),端起碗,帶著不容拒絕的氣勢坐到床邊?!敖裉斓碾u湯我煮得很清淡,嘗嘗?”
田鶴沒有張嘴,他只是看著她。
“還是太膩了?我去煮點甜米湯吧?!鼻裨旅銖娦α诵?。“要不你來說,你想吃什么?”
“……我暫時不想吃東西,小月,你休息一會兒吧?!?
“我不累,就是你呀……光輸液不容易好?!鼻裨聰Q了擰床邊的毛巾,幫田鶴擦了擦臉。
“老田啊,你要好好的,聽見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