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氏回到家中時, 已是黃昏。馬子才午休后起床, 自己在書齋里看了半天書,已經(jīng)餓了。因奉守君子遠(yuǎn)庖廚的戒條, 一直等到呂氏回來開始做飯,他才抱怨“做什么去了?!?
呂氏邊生火洗米邊回“今天下午和田大娘一起織布的時候,聽說那個最近人們都在說的張大夫來了。田大娘說什么都要拉我去看看。”
對這個大夫, 馬子才也曾有耳聞,他皺眉道“是去看病了那大夫怎么說。”
呂氏笑道“開了一些調(diào)養(yǎng)的藥, 也沒說什么?!?
就說么,她能有什么事,又不是嬌滴滴的大小姐。
馬子才暗自嘟噥著, 又轉(zhuǎn)回書齋去了。
夜晚, 章珎在假山石上架起幾只燈籠。腳下是幾叢生長得不錯的菊花,他從掌心中渡出靈氣, 用以滋養(yǎng)一株白鷗逐波。本就被照顧得不錯的菊花被靈氣灌洗,越發(fā)顯得仙靈。
這棵菊花還沒有誕生意識,但已經(jīng)能夠消化與吸收得來的靈氣。
章珎靜靜地等它將那些靈氣吸收干凈,又將手覆蓋其上,抽出被這棵白鷗逐波自己淘洗過的靈氣,然后轉(zhuǎn)身走向一只斷腿的小鳥。
次日,陶生在第一縷陽光升起時就已經(jīng)起床。他拿著掃帚走向主院,他哥哥已經(jīng)在那里了。晨光下,章珎手上托著一只雀躍的小小鳥,回頭向陶生微笑“起來啦?!?
陶生只道兄長起得是一如既往地早, 根本沒想到,他可能是一夜沒睡。他的目光在地上瞥了一眼,忽然道“這棵白鷗逐波是怎么了”
一天沒見,好像蔫了不少。章珎惋惜道“是我沒有照顧好?!?
陶生越發(fā)覺得奇怪,明明只要兄長站在這兒,周遭的花草就能得到滋養(yǎng),怎么會有照顧不好的道理呢??伤矝]追問,只是隱隱覺得,這好像和兄長最近一直在做的某種試驗有關(guān)系。
章珎俯身蹲下,挑著白鷗逐波的葉子,覺得自己離悠閑度日的計劃越來越遠(yuǎn)了。不過,和道術(shù)沾上關(guān)系的感覺,好像不怎么壞。
黃英果然開始做起賣花的生意,她也不需要拋頭露面。把好花擺在門外,讓小丫鬟看著,自然有人來買。她種出的花不僅花株奇異,繽紛美麗,而且格外的精神茁壯,惹人注意。沒多久,便一售而空。
馬子才仍然嘆息這個仙女似的姑娘居然為這種銅臭之物彎腰,但他也愛黃英種的花愛得不行。同樣的品種,為什么黃英種出來的就是比他種的好呢。
花癡馬子才向黃英探求種花之法,黃英光是抿唇微笑。她哪兒來什么秘法,不過占了自己是花精的便宜罷了。
可馬子才這樣好言相求,黃英哪里有推脫的道理。她只說幫馬子才照料下北院的花,馬子才就十分喜悅了。呂氏邊補(bǔ)著衣服望著馬子才難得眉飛色舞的樣子,胸口悶得很不舒服,眼前也暈飄飄的。
她身上有些不爽,已經(jīng)持續(xù)很久了。就是因為知道她有不適,隔壁田大娘才催著壓著她去那位張大夫。
那天,張大夫?qū)e人的病情有問必答,獨獨對她的身體沒有給出明確的答復(fù),只送了她一些藥。呂氏原先以為這是因為自己的身體沒有大礙,現(xiàn)在心里卻像打雷一樣,不由暗忖,難道他什么都不說,反倒是因為她真正藥石罔效嗎
呂氏神色怏怏地給自己又煎了一副藥,慢慢地喝下。
這邊,章珎掐算時間,想來呂氏已經(jīng)把那湯藥喝了副,便提著一盞燈籠準(zhǔn)備出門。陶生疑惑道“快黑了,您要去哪兒”
章珎頭也不回地道“我去接一個人。”
呂氏走在一片昏暗中,黑漆漆的,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伤X得,又冷又可怕,又孤單。
這時,前方出現(xiàn)一點點亮光。呂氏連忙跑過去,卻看見那是一個手提燈籠的青年。
青年一身素色衣裳,風(fēng)度翩然,氣定神閑。這樣的人,好像很適合出現(xiàn)在寺廟之中,為何會在此地。因他是黑暗中唯一可見的光,呂氏不暇多想,連忙道“這位小哥,你可知道這是什么地方”
青年望向她,微微一笑“這是人間與彼世的交界?!?
呂氏驚出一身大汗,她猛地醒來。不知為何,夫妻二人的臥室內(nèi),突然來了不少客人。有隔壁的田大娘祖孫,有黃英主仆,一個陌生大夫打扮的人和她的夫君馬子才。
為何會有這么多人聚在這里,呂氏不解。她羞澀地坐起來,“你們怎么都來了嚇我一跳?!?
沒有一個人回答她,甚至沒有和她目光對視,而是古怪地看著枕頭的方向。呂氏渾身一涼,回頭一看。
她的身體赫然還躺在床上沉睡,面色灰灰的
她是死了嗎怎么會明明今天之前都還好好的。呂氏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伸手過去一探,還好,還有微弱的呼吸。
那個陌生的大夫給呂氏的身體把了脈,又掀開眼皮看了看她的眼睛。搖搖頭,馬子才便帶著他去了另一個房間。呂氏猶豫地看了看一臉心痛的田大娘祖孫,困惑終是占了上風(fēng),連忙跟著馬子才兩人身后走去。
從黃英身邊擦過時,呂氏錯眼看去,黃英雖低著頭但她的一只腳尖好像在裙下愉快地向上翹著。呂氏心里涼涼的,她沒有多想,只顧前進(jìn)。
那大夫躊躇著和馬子才說“您的夫人怕是不好了。”
呂氏一驚,扭頭去看。聽聞呂氏將死,馬子才卻是沒什么反應(yīng),神情淡淡的,仿佛在聽一個陌生人的故事一樣。不單呂氏,連大夫都吃了一驚。
馬子才連她這番急病的原因都不屑問的嗎。
馬子才留意到大夫吃驚的神情,立馬掩飾道“內(nèi)子之前便有些不好,不過那會兒誰也沒當(dāng)回事。哪知道這么快就”
他這么一說,那個大夫也忙道“也是經(jīng)常有這樣的情況,世事無常得很”
等晚上,人都走盡了。呂氏回到房中,怔怔地望著床上的自己。想起之前的見聞,她不由茫然。
難道這個家里,沒有一個人在意她的生死嗎。甚至,鄰居田大娘的哀傷都比馬子才和黃英等人更真摯誠實。
這時,馬子才走進(jìn)來了,呂氏回頭看。只見馬子才看看病榻上的她,好像皺了下眉。呂氏聽見他裝模作樣地嘆口氣,嘟囔了句什么,然后他居然轉(zhuǎn)身去看院中苗圃的菊花去了。
她的命,和黃英種的菊花,哪個更值得他牽掛。這還用說嗎
她什么都沒要,自問嫁過來后從沒有一件事做錯。為何會遭到這樣的對待
呂氏低落地坐在房間里,明明沒有身體,可真的太冷了,太冷了。光是在這里坐著,空前的寂寞和身后的自己的身體的存在就能讓呂氏難受到極點。她不莊重地跑了起來,想去看看馬子才,想去看看黃英,想去看看這個家里到底還會不會有人為她難過。
結(jié)局只讓她陷入了又一重的失落。
黃英根本不在意她的離奇重病的根本原因,似乎只是困惑她為什么會病得這么突然。也只是迷茫了一下,她那張俊俏至極的臉上很快就浮現(xiàn)出一種輕松自在的神色。
而馬子才只顧欣賞黃英給他的花而已。哪兒有一星半點的悲色。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望花,還是隔著花望某個人。
入夜深了,呂氏仍然在院子外抱膝坐著,一動不動,忽然有人在一旁開口道“你可不能放棄自己啊?!?
呂氏扭頭一看,身旁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之前在無盡黑暗里所見的那個提燈青年。等了一天了,第一次有人能夠?qū)χf話。“你能看到我”呂氏喃喃地問。
“當(dāng)然能?!蹦侨溯p聲道,“不如說,你現(xiàn)在這個局面還是我有意造成的?!?
呂氏定定地看著他,確定過兩人素不相識,完全不知對方是出于什么目的才來做這樣無聊的事。像她這樣一個一無所有的女人,有什么好坑的呢。
她問“為什么”
這個人只說“一來是為了治好你的病,二來么,當(dāng)然是為了讓你看清一些東西。至于之后,不管你打算做出什么樣的決斷。我都會幫助你?!?
呂氏霍然一驚,“為什么幫我”
“還沒認(rèn)出來嗎”青年臉上露出一個詫異的神情,“雖然之前做了易形不過,我就是之前給你看病的那個張大夫,”頓了頓,笑容一變,“也是黃英所謂的兄長?!?
如今的呂氏對某個名字非常敏感。
她猛地抬頭看著對方,那人只鎮(zhèn)定從容地微笑道“你可以認(rèn)為是我害了你,畢竟嚴(yán)格說來也沒有錯。”
誰讓他撇不開和黃英的關(guān)系呢。
呂氏還怔著不知道該說什么,這個人已經(jīng)提著燈籠,熟門熟路地朝著黃英所在的南院走去了。呂氏連忙跟上,想看他神神秘秘地是要做什么。
這個人好像沒有腳步聲,他只在黃英的院落外幾張窗前和門上畫了幾道暗色的符咒,又在地上拋了一顆不知道什么東西的種子。清淺的流光從黃英的房中流出,匯集到那顆種子上。種子迅速生根入土,發(fā)芽成長,不多時便長出一株枝葉繁茂的菊花。
淺色的光芒起初極為豐富充沛,慢慢地變細(xì),然后便是肉眼幾乎看不見的微弱。與此同時,那棵菊花反而好像長到了最為巔峰的時刻,它迅速開花,然后衰敗。而章珎趕在它枯萎之前,眼疾手快地從花株中抽出一顆淡藍(lán)色的珠子,塞到呂氏的手心。
淡藍(lán)色的靈珠一旦接觸到呂氏的生靈,就像融化一般消失不見。
呂氏呆呆地看著他的動作,摸著胸口問道“那你現(xiàn)在在做什么”
這個陌生的年輕人回頭看她,歉疚道“不破不立,不死不生。姑且算是給你換命。”
黃英滿腦子想著談戀愛,那身寶貴的靈氣留在她身上就很可惜了,不如拿來賠呂氏一條命。章珎甚至生出這樣的念頭,既然她這么想代替呂氏留在馬子才身邊,那呂氏過去是怎么過的日子,就讓黃英自己也感受一下。
黃英醒來,只覺得渾身上下都有些不舒服,像是某種精力被抽干一樣。難道是昨晚她喜過頭了黃英茫然地坐起來,這時,丫鬟突然興奮地來報“小姐,呂娘子醒啦”
什么
正在洗漱的黃英一愣,手中的毛巾“啪”地落在地上。
北院里,馬子才一臉不可思議地問道“大夫,您說的是真的”
大夫點頭道“千真萬確。實在神奇,昨天看您家夫人,仿佛已是不可挽回之勢。今天再看,分明生機(jī)充沛。”大夫斷言道,“少說還能再活八十年”
不久前才做好某種準(zhǔn)備的馬子才“”
聽說呂氏還能活七八十年,馬子才臉上的神情一下子垮塌。
呂氏想起大夫說自己要死的那天,他可是鎮(zhèn)定極了。
有了做生靈時的記憶,呂氏不忘及時去觀察黃英的反應(yīng)。不出意料地見她一瞬間抓住了椅子把手,關(guān)節(jié)都攥得發(fā)白。
果然不是無意,而是藏得深。
呂氏捂著嘴,突然發(fā)笑。人家一身傲骨,不肯做妾,就盯著她的正妻位置呢。而馬子才大概也等著她騰出地方給嬌花一樣的新人吧。
馬子才被她笑得一頭霧水,扭頭低斥道“莊重點,這像個什么樣子。”
呂氏放下手,挨個回憶馬子才看黃英的每一個表情,不由惡心自己居然和這么一個有賊心卻沒擔(dān)當(dāng)?shù)膽Z貨一起生活了這么多年。她再也不想勉強(qiáng)自己去將就他了,于是呂氏冷冷道“確實不像樣子。請以無子休妻?!?
從馬家離開,呂氏能帶走的東西少之又少。送她離開的人,只有一個隔壁田大娘。田大娘惋惜了一番,又罵了馬子才半天。
呂氏苦笑著勸慰對方,大娘只拉著她的手嘆息道“你是個好孩子可惜馬子才這傻東西瞎啊?!?
事到如今,說這些還有什么意思呢。她可沒有忽略掉馬子才和黃英兩人不約而同流露的喜悅神色。呂氏只低聲道“我我會回來看您的?!?
田大娘看著她,更難受了。誰不知道呂氏自幼父母雙亡,被叔伯養(yǎng)大。這次離開,她能往哪里去。
呂氏搖頭,低聲道“天地之大,總有我的容身之處。”
話是如此,到底是哪兒,其實她也不知道。
告別田大娘,呂氏茫茫然地走出兩三條街,一輛馬車忽然停在她面前。一個年青人掀開垂簾,溫和地看著她。
回到宅院,章珎這才和呂氏正式說話。
給她倒杯茶后,章珎終于語氣微妙道“抱歉,我沒有養(yǎng)出一個好妹妹。”
怪他一直懶得插手身邊人的感情生活如果早點鞭撻一下,或許就沒這些事了。
呂氏愣了一下,旋即苦笑道“其實,他之前對我也差不多這樣?!敝皇撬菚喝鄙僖粋€合心意的對象而已。黃英的出現(xiàn),某種意義上倒是讓她看開了。馬子才這種貨色,根本就不值得。
章珎光笑不說話。話是這么說,說白了,到底還是他養(yǎng)大的黃英的出現(xiàn)加劇了呂氏的悲劇。章珎微笑著將一個盒子推到呂氏面前,柔聲道“以后,這里面的東西就是你的了。”
呂氏猶豫了一下,輕輕打開盒子。里面竟然是厚厚的一疊黃紙,有銀票、地契。林林總總,加起來非常驚人。
這樣一筆巨額的資財她唬了一跳“我可不能收”她已經(jīng)受了這位不少的幫助,無功不受祿,怎么還能拿這么多錢。
“沒什么不能的?!睂γ娴那嗄晷θ萑岬??!斑@些錢我們留著也沒用?!?
這次一開始,他就做好了出世入山的心理準(zhǔn)備。不過考慮陶生黃英兩人的生活,章珎當(dāng)真給二人攢下了不少的錢財。陶生的那份他已經(jīng)自己管著了,黃英的這份還沒有交給她,便出了那樣的事。
沒關(guān)系。
既然黃英不稀罕,自然有人替她受用。
又沒有天條規(guī)定說他必須捧著黃英。
“以后要過自己的日子,多點錢財也多點傍身的便利。就當(dāng)是我個人給您的補(bǔ)償,還請不要客氣?!彼言捳f到這個份上,呂氏只能把錢收下。頓了頓,呂氏又問“恩人可需要我做什么嗎”
面前的人想了想,道“也沒什么可勞煩呂娘子的事,只愿呂娘子余生能夠過得富貴暢快罷了?!?
呂氏卻絞緊手指,說道“可我有事相求?!?
“呂娘子請講?!?
呂氏大著膽子問道“不知章公子可不可以傳授我種花之法”黃英在馬子才心中地位不同凡響,除了美貌溫柔,不就是她那一手種花的絕技嗎。不光滿足了馬子才的愛花之心,還能靠賣花換取獨立的立身之本。
黃英越有錢,馬子才越不敢看低她。
章珎聞言,有些詫異地盯著呂氏看了眼,呂氏不禁懊悔自己的要求是不是有些過分,他卻忽然笑道“這有何難樂意之至。”
他抽光黃英的靈氣用來救呂氏的命,如今呂氏身上的靈氣確實可以用來養(yǎng)花。倒是黃英,恐怕以后就要和這一手驚艷馬子才的絕活說再見了。
話說回馬家。
沒了呂氏這塊絆腳石后,馬子才和黃英一對成年的男女住在這偌大的房子里,抬頭不見低頭見,起先確實很尷尬,但沒過多久,自覺已是單身之人的馬子才便托人向黃英說和了。
黃英有什么不同意的,這簡直是她夢寐以求的結(jié)局。
不過有一事讓她受了一驚。馬子才想和黃英結(jié)婚,也不好繞過她的兄弟。他不顧黃英的阻攔,向金陵去信,準(zhǔn)備和黃英的兄弟坦誠自己二人有意合婚的事。黃英被他嚇得手心都是冷汗,提心吊膽了兩三個月,正當(dāng)她費心琢磨如何掩飾的時候,金陵那邊卻回信說,那對表兄弟好像有事要辦,去年年底離開金陵后至今未回。
算算時間,和馬子才在順天府再逢黃英時差不多。
于是馬子才真信了黃英當(dāng)時的說辭。
他看黃英,真的是千嬌百媚,無一處不美。既然他已經(jīng)和呂氏離婚,那就再無顧忌。何況黃英的兄弟不知身在何處,上無父母,婚姻之事黃英又委婉表示自己能夠做主。二人不久便成婚了。
婚后蜜里調(diào)油地過了一段神仙般的日子,馬子才樂不思蜀,倒是沒注意黃英偶爾流露的不安。
黃英著實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自打呂氏那次醒后,她身體中就像缺了一股力氣一樣。而且,她養(yǎng)花再也養(yǎng)不出之前的效果。
曾經(jīng)她手下種出的菊花,如仙宮奇葩一樣奪人眼球。
現(xiàn)在,品種雖然沒變,但是看起來各方面的品質(zhì)卻一夜之間平凡了很多。
這和外面尋?;ㄞr(nóng)所種的菊花有什么區(qū)別。讓黃英最不安的是也許,沒有之前打下的基礎(chǔ)的話,這些花還不如別人家的。
偏偏就在這時候,順天府中的人開始追捧起另外一家花商所種的菊花來。黃英托丫鬟去買過,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這些菊花的品質(zhì)堪稱上等,而且細(xì)細(xì)一看,能清楚地發(fā)現(xiàn)它們所受照料和呵護(hù)的程度,遠(yuǎn)遠(yuǎn)比黃英之前的花要好。
黃英仔細(xì)看過。為了讓自己的花能夠一直有人購買,她使了些小小的伎倆。賣出的花是純靠靈氣來催養(yǎng)的,根子并不好。所以賣出去后,只能開好一個花季。如果買到花的人家需要繼續(xù)裝點,他們就必須回到自己這里來,再買新的。
之前在金陵,她曾經(jīng)靈機(jī)一動,然后問哥哥為什么不這么做。那會兒他只說,這樣沒必要,還是講點誠信為好。
眼前這盆花,和黃英所種出來的花完全不同。它的根系是真的健壯,所用的泥土也很講究。她拈過,當(dāng)中似乎還摻和了某種植物的纖維,這樣弄出來的土壤更蓬松不易結(jié)塊,而且含水更理想,花根不容易被泡得腐爛。
黃英有些冷,她隱隱地覺得,對方這樣處處補(bǔ)上她的缺陷就好像是故意沖著她來的一樣。
來到順天府后,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能得罪什么人呢,本地花農(nóng)他們的生意的確受了她的沖擊,可是技不如人,豈非活該還有誰她費勁想了一圈,隱隱想起呂氏來。
可呂氏一個棄婦,只會織布做家務(wù),怎么可能突然掌握這樣的技術(shù)。
就在黃英苦思的時候,一旁進(jìn)屋的馬子才立刻被擺在桌上這盆花吸走了注意力。身為花癡,他當(dāng)然也知道近期順天府追捧另一戶花商的消息。可他深信黃英的種花技術(shù)出類拔萃,少有人能及,所以現(xiàn)在看到這盆花,也還是覺得這是黃英的手植,于是不由嘆道“娘子的花藝又精進(jìn)了。”
精進(jìn)
黃英勉強(qiáng)一笑。
頓了頓,黃英決心和馬子才把真相說出來。一時坦白,好過馬子才以為是她的作品繼續(xù)和她要。得知手中的花不是黃英所種植,而且黃英甚至還說出自己以后恐怕種花的手藝不能再復(fù)之前這種話,馬子才愕然,隨即一邊為黃英莫名消失的技能可惜,另一邊感到隱隱的高興。
靠黃英賣花支撐家業(yè),他早就覺得抬不起頭了。就像自己是個吃軟飯的男人一樣。
真正的君子怎么能夠忍受靠妻子供養(yǎng)呢。
不如說如今這般正好。
馬子才喜完,扭身就跑去找朋友喝酒去了。
馬家一人歡喜一人憂,這種憂愁,在黃英偶然得知那戶花商的掌柜是誰后到達(dá)頂峰。
那居然恰恰是被馬子才休棄的前妻呂氏。
呂氏不光種出了比她更好的花卉,而且竟然還憑著某位大夫的關(guān)系網(wǎng)和各道場的住持搭上關(guān)系。那位大夫是誰,呂氏怎么和他認(rèn)識的黃英越想越覺得不正常,好像一切都在逐漸脫離自己原先的打算。
她又想起,自己當(dāng)初仔細(xì)看過,呂氏分明是活不了幾年了,又是為什么,那日那大夫竟然敢說呂氏還能活上八十年
這樣的運氣一旦呂氏成事,日后河北一帶的名僧高士都會成為她的客戶與人脈。屆時,以呂氏如今種出的菊花的品質(zhì),不知道她還能和什么樣的人結(jié)識。
黃英正憂慮著,忽然聽說,有客人來訪。她輕輕皺眉“是老爺?shù)目腿藛帷?
丫鬟連忙搖頭道“不,好像是專門來拜訪太太的,聽說是故人。”
五臺山上,章珎站在樹下,望著遠(yuǎn)方微微皺眉。不知道為什么,之前一直和他寫信保持聯(lián)絡(luò)的陶生已經(jīng)半個多月沒有消息了。
陶生不是粗心大意的人,根本不會忘記這等小事。
呂氏正在尋他,此刻找到了,便過來道“恩公,這里風(fēng)這般大,您為何站在這兒。”
離開馬家后,她好像沒什么事不順心的,不光事業(yè)上有眼前這位幫助,而且容貌也好像變得美了不少。當(dāng)日在馬家,成日忙于家事,灰頭土臉,現(xiàn)在好好地做上了裝扮,竟然也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
章珎側(cè)過頭,不回答問題,只對呂氏輕聲道“呂娘子今天感覺如何,能談成嗎”
呂氏點頭,正想再謝,章珎微微一笑道“那我就放心了。順天府里我還有些事情放不下,需要先行下山一步,呂娘子勿憂,如果在山上這段時間感到孤單,正好和傅大將軍的夫人相伴。那位夫人人不壞,與她交好有利無害?!?
呂氏微愣著,章珎已經(jīng)行禮離開。
他得盡快趕回順天看看。
回到順天府,不出意外的,家中無人開門。他進(jìn)去后在房間中找了找,也沒有見到陶生??醇抑幸磺袛[放整齊,陶生的房間中連一件衣服也沒少,可見既不是遇賊也不是離家出走,他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是個傻子,你看重她,她看重你嗎。”
如果她把陶生當(dāng)成一回事,當(dāng)初就不會突然離開,留下陶生一人面對不知喜怒的長兄。
章珎嘆口氣,也不換衣服,直接就去了馬子才的家。
一進(jìn)門,他一點也不客氣地就甩了一個隔音符,不讓這里的聲音透到任何地方去。
正在院中坐著賞花喝酒的馬子才一看到這人,立刻結(jié)巴道“章兄不對,大舅哥。”雖
然初見時那身白底滾金紋的衣服換成了今日的素色緇衣道袍,可容貌和氣度還是和當(dāng)年一樣,讓人想忘掉都難。
那人掃了他一眼,用和氣的語氣說出一點也不留情面的話“我們沒那么親,不用稱呼得這么熱情?!?
黃英也從內(nèi)院里出來,看到此人,也微微露出驚詫的神色,勉強(qiáng)笑道“哥哥遠(yuǎn)道而來,不知道有什么事”
章珎左右看了看,言簡意賅道“實不相瞞,我不巧正是來找陶生的。”
馬子才兩口子同時不自在道“陶生并沒有來過馬家”
“是嗎。”章珎隨口應(yīng)付。他的目光在一片菊田中轉(zhuǎn)了一圈,忽然看到某個方向,于是直直地走過去,從花地上端起一盆紫龍臥雪菊嘆息道
“陶生,你怎么變成這樣了?!?
別的他或許可以認(rèn)不出,難道這棵曾經(jīng)被他親手澆灌過的紫龍臥雪,他還能不認(rèn)識嗎。
沒料到章珎居然能從那一堆同種之中一眼找出陶生變成的那盆花,馬子才頃刻間冷汗如雨。如果早知他要來早知他要來,他至少還能把這盆花處理一下。馬子才連忙辯解道,這其實是那日陶生偶然來做客,正巧馬子才的酒肉朋友曾生也帶著酒來找他痛飲,幾人便湊在一起大喝。豈料陶生喝得實在太多,后來竟然一頭栽進(jìn)酒缸之中。馬子才施救不得當(dāng),不慎導(dǎo)致陶生變回花形,且根部折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