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時許,盛清讓回到靜安寺路上的盛公館。
按響鐵門電鈴,姚叔跑來給他開門,末了還一臉可疑地問他:“先生昨晚何時走的”他守著公館大門,留意每次進出,但昨晚絕沒有見到盛清讓離開,難不成翻了墻
盛清讓不答反問:“大哥怎么樣了”
姚叔答:“大少爺半夜燒得十分厲害,眼下也還沒有退燒?!?
“宗小姐呢”
“宗醫(yī)生一大早跟小張的車出去了,說是到先生的公寓去拿藥?!?
出去了盛清讓沒由來的一陣緊張:“什么時候走的”
姚叔皺眉答:“有兩個鐘頭了吧,照講去法租界也不遠,難道堵在路上了”
盛清讓側(cè)臉肌肉繃起來,蹙眉略一思索,立即轉(zhuǎn)身走,剩姚叔一人在門口嘀咕:“不會真出什么事情了吧”
天不好,空氣異常的潮濕,盛清讓好不容易坐上出租車,一路趕到法租界公寓時,已經(jīng)七點。
服務(wù)處葉先生甫看到他,就踮腳從高臺后面探出身來,講:“盛先生回來啦剛剛宗小姐也來過的她打電話告訴你了伐”
盛清讓聞聲止步:“來過了”
“是呀,問我要備用鑰匙,個么我看她很著急,就帶她上去開了門?!比~先生如實同業(yè)主匯報,“留了十來分鐘吧,好像取了一些醫(yī)藥品,看起來相當高級的宗小姐是醫(yī)生呀”
盛清讓無視他的絮叨,只問:“幾點鐘走的”
“走蠻久了,具體我也記不清?!比~先生話音剛落,就見盛清讓快步上了樓,他連忙講:“哎呀盛先生,這邊還有一瓶牛奶,你不帶上去啦”
盛清讓迅速上了樓,直奔臥室翻出醫(yī)藥包。
宗瑛只取走了一小部分醫(yī)用器械與藥品,大多數(shù)都還原樣封著,沒有動過。
他對著那只醫(yī)藥包沉默片刻,重新拉上拉鏈,提起包剛要出門,電話鈴聲乍響。
接起電話,那邊語氣焦急,直呼其字:“文生啊,南京方面撥給我們的匯票無法兌現(xiàn)”
盛清讓聞言皺眉,仍用一貫語氣說:“慢慢講,銀行是如何答復(fù)的”
“昨天上海各銀行就暫停兌現(xiàn),現(xiàn)下全部限制提存顏委員過去提現(xiàn),被銀行告知這筆錢歸于匯劃頭寸,不能作劃頭抵用可這筆明明說好是用來墊付各廠搶遷機器的專款,萬一提不了,不止失信于各工廠,關(guān)鍵是整個計劃寸步難行”
盛清讓本就為宗瑛提著心,被這一通電話突襲,也只能竭力穩(wěn)住,問:“顏委員是什么意見”
那邊答:“他眼下正同銀行交涉,但銀行態(tài)度強硬,恐怕行不通只能另想辦法?!?
盛清讓一手握著電話聽筒,一手提著醫(yī)藥包,因為血糖太低,額頭滲出一層虛汗。
他穩(wěn)聲回道:“財政部會計司龐司長目前在上海,如無意外,應(yīng)是在偉達飯店下榻?!彼挚匆谎郾恚骸艾F(xiàn)在時間早,他應(yīng)該還沒有離開飯店,你先去找他,我過會兒到?!?
對方思索片刻:“那么也只能找龐司長看看了,你快點來。”
盛清讓應(yīng)了一聲,又細致叮囑對方:“帶齊公私章,節(jié)約時間?!敝v完掛斷了電話。
他回頭看了一眼,屋子里無一絲一毫的人煙氣,同數(shù)十日前他剛帶宗瑛來的那個早晨截然不同。
戰(zhàn)爭也結(jié)束了這里的安逸。
他拉開玄關(guān)抽屜,從里面找到僅有的兩顆糖揣進口袋,迅速出門下樓,直奔霞飛路的偉達飯店。
公共租界經(jīng)歷過昨日的兩次大爆炸,資源變得更加捉襟見肘,并且開始更為嚴格地控制進入,唯持有證件者才能暢通無阻。
盛清讓察覺到了這其中的變化,愈發(fā)擔憂起宗瑛。
他抿緊唇沉默,思索她可能遇到的所有危險,越想越是不安,心里一根弦也越繃越緊。
汽車好不容易抵達偉達飯店,他下了車就快步走向前臺,借用電話撥給公共租界工部局,詢問秘書:“租界入口要關(guān)到什么時候”
秘書答:“盛律師,紅十字會還在同租界當局交涉,不確定什么時候會出結(jié)果。畢竟難民大量涌入,的確已經(jīng)超出了租界的接納能力,也會給租界居民帶來很大的不便與危險,當局控制難民的進入也是出于這一點考慮?!?
盛清讓握緊聽筒,正琢磨接下來要說什么,身后突然有人喊他:“文生,你已經(jīng)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