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能把控住貞寧十二年的大局,即便對張洛此人的性情有所理解,即便她掌控著人心博弈的優(yōu)勢,但張洛帶給她的男女身份上的壓迫是非常恐怖的。
尤其是張洛盯著她,罵她“賤人”的時候,如果在現(xiàn)代社會,她應該張牙舞爪地就上去了,就算打不過還有警察來收尾,但在此處面對張洛,她卻只能氣,不能作聲。
楊婉想著嘆了一聲,勉強散掉了心里的火,抬手挽了挽耳邊瑣碎的頭發(fā)。
“為什么我是魂穿,不是身穿呢。如今這個樣子,想要在大明朝想要做一個獨立的女性研究者,真的太難了。”
她自言自語地叨了這么一句,又想起了鄧瑛,忽覺得不對。
若是身穿,自己在大明朝連個戶籍都沒有,別說跟著鄧瑛了,根本寸步難行,這么一想,又趕緊搖頭。
“明日跟你嫂嫂進宮。”
楊倫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楊婉忙整理裙衫在起身。
楊倫看著她狼狽的樣子,又看向她脖子上和下顎上的指痕,輕聲問她“沒事吧?!?
“沒事?!?
楊婉按著后腦勺,也不太敢看他。
楊倫彎腰,輕輕撩開她的頭發(fā)。
“真沒什么……”
“別動,我看一下?!?
楊婉抿了抿唇,到真沒動。
“婉兒?!?
楊婉一愣,這聲好難得。
回想下來,這還是楊倫帶她回來以后,第一次叫她婉兒。
“???”
“今日是救我,我到真的沒想到,這十八年,你在哥哥身邊的樣子,竟是裝的嗎?”
楊婉覺得楊倫這句話說得有些落寞,抿著唇低頭,沒有去接。
楊倫的妹妹已經死了,楊家單方面的地對她好,是出于骨肉情親,但同樣的骨肉親情,她又不可能還回去,這就還……挺殘忍的。
“怎么不說話。”
“嗯……沒有,就是在想,我現(xiàn)在這樣,難道哥哥不喜歡嗎?”
楊倫咳了一聲,輕輕放下她的頭發(fā)。
“不是,罵了你這么多天是真的氣你。但一想你能活著,倒已經是老天對哥哥開恩了?!?
第11章仰見春臺(四)
說來也怪。
十二年的初春一直都是干風天,但是翻到二月,雨水卻突然之間多了起來。
這種天氣并不是和適合血肉傷的將養(yǎng)。
鄧瑛也不想過多得走動,幾乎是一日一日地呆在太和殿。
太和殿的重建工程備料就備了四年,原制的工程圖是張展春主持繪制的,由于主體是木制結構,一旦遇雷火,延燒的勢頭幾乎不可逆。鄧瑛在復建太和殿之前,曾與眾工匠們一道,對圖紙進行了多次修改,現(xiàn)而今放在氈棚(1)里的圖檔,已經堆了半人來高。
連日大雨,圖檔受損,需要運大木料的工藝也都沒有辦法完成。
工匠們得閑,大多坐在氈棚里一邊躲雨,一邊閑聊。
桌椅腳跟都在發(fā)霉,但也把老木的香氣逼了出來。
有人沏了滾茶,用小爐子吊著,熱熱地喝上一口,身上的潮氣好像也沒那么難受了。
鄧瑛端著茶碗,站在人堆里與工匠們說話。
這些匠人大都是張展春的香山幫(2),與鄧瑛熟識十幾年的大有人在,他們都是靠手藝吃飯的人,與宮廷和朝廷的牽連不算多,沒有那么多顧忌也就更敢說,但他們沒什么大局觀念,想對鄧瑛表達些什么,具體的話又說不出來。反而因此在鄧瑛面前,變得小心翼翼。
不過鄧瑛知道,這些人遠比他自己更在意他內心的平復。
但他也明白,“平復”這件事,對他自己和這些人來說,都很漫長。
于是,除了工程上的事,他也偶爾也會和他們談及自己在內廷的日常生活。
“我前兩日還在想,宋師傅送的茶,要放過今年驚蟄才拿出來喝。結果今日大家都被雨絆在這兒,就索性拿出來了?!?
送茶給他的匠人聽了這話很欣喜,忙道:
“您喜歡就太好了,今年地里又出了新的,就是年初家里女人生病,沒及得上去摘。我前幾日趕回去叫了村上的人去幫忙,終于是收了一半下來,趕明兒家里的女人身上好點,叫她再給大人送些來?!?
他喚鄧瑛“大人”,剛說完就被旁人扯住了胳膊。
一堆眼風洶然掃來,他頓時就愣住了。
自悔失言,低頭不敢再看鄧瑛。
鄧瑛在旁隨意地接過他的話,“我還怕你們進來做工,就不稀罕家里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