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婉抱掃帚發(fā)笑。
鄧瑛上前問道:“張大人說什么太酸了?!?
“橘子?!?
鄧瑛不知道楊婉在笑什么,附道:“子兮買的橘子是挺酸的?!?
他說完朝地上書灰看去,“燒得什么?”
“哦,我燒的廢版書,你今日怎么回來了,明日不當值嗎?”
鄧瑛搖了搖頭,“明日與內閣匯議?!?
“議什么?”
鄧瑛道:“從前司禮監(jiān)的舊案在翻審,內閣和刑部,要訊問我。翰林院重修了《太祖內訓》,現(xiàn)放在我這里,內閣還未審看過,趁著明日呈上去,議過后,好發(fā)漢經(jīng)廠刊印?!?
楊婉咳了一聲,“陛下看過新修的《內訓》嗎?”
鄧瑛點了點頭,“看過?!?
“他說什么了嗎?”
鄧瑛沒有說話。
“旁人殺你,你也鑄刀殺自己?!?
“婉婉……”
“不過也好,那把刀是你鑄的,它不敢羞辱你?!?
她說完挽住鄧瑛的胳膊,“走吧,進去吃飯?!?
**
三月初五這一日,內廷外朝兩大班底在司禮監(jiān)的內衙門會揖。
也就在同一日,京城內出了一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同嘉書院一個院生的妻兒被人發(fā)現(xiàn)溺斃在城郊一處莊子的堰潭中。原本是一個意外,但不知道為什么,卻被其余的遺屬告到了順天府,說是東廠行兇殺人。順天府勘察之后,本不想把這件事當成案子受理,不想將才駁回,左督御史便親自登衙過問,所表達的意思很簡單,就是把這個案子問下去。
楊倫在內閣聽到這個消息,看著手里的《內訓》新稿,半天沒說出話來。
齊淮陽見他額頭生汗,禁不住勸道:“沒有實證,順天府也不會胡亂斷案?!?
楊倫喝道:“斷案?這是個案子嗎?你們明明知道如今桐嘉案和張案在重審,這個時候,說院生的妻兒死于東廠之手。你們這是在干什么,你們這是激民憤!”
“民憤如何,錯了嗎?”
白玉陽一把拍下手里的票擬,“有人告,而府衙不審,這才是逼民起憤!”
楊倫操起《內訓》新稿朝白玉陽逼了幾步,“白大人,你見過這樣規(guī)訓內侍的宦官嗎?”
“楊倫!”
白玉陽喝斷他,“你是內閣次輔,你問問眾位閣臣,你如今這個樣子,像話嗎?”
楊倫朝其余閣臣看去,眾臣皆勸道:“楊次輔,您不能讓天下人對我們寒心啊?!?
楊倫哽住,一時憋悶得很。
高舉的手也慢慢垂了下來。
“我楊倫今日恥立此地,就此辭出!”
第150章銀沙啄玉(五)踩百骨登東廠位?!?
楊倫心里有悶氣,一個人走得飛快,轉眼就出了端門,直至戶部衙門。
這一日戶部發(fā)俸餉,大堂在整修,戶部的主事們就在堂前臨時搭了一個棚子給等俸的官員們容身。京中的大戶很少指望著俸祿開支生活,但諸如翰林院,督察院這些清水衙門中末等官員,卻都靠著俸祿供養(yǎng)一家老小,戶部每次發(fā)俸,這些人年輕,精力好,來得也最早。此時內堂的主事還沒有坐堂,棚子里已經(jīng)站年輕的官員。
日頭大,棚子里人味難聞,熏蒸得人臉色發(fā)紅,幾個人氣性上來,難免發(fā)牢騷,其余人也逐漸跟著罵咧起來,戶部的一個主簿官滿頭大汗地站在棚前解釋道:“諸位大人,你們來得早了,那么些錢糧,搬挪也得個把時辰……”
正說著,晃眼看見楊倫跨進來,忙提袍上前揖禮。
棚內的官員紛紛走出棚門見禮。
楊倫看了一眼日頭,拱手道:“諸位遭罪了?!?
翰林院的一個庶吉士道:“遭罪是小事,清得了我們的俸銀債,我們就謝天謝地了?!?
“說得是,開年你說給我們清債,清到了現(xiàn)在,也沒到三層,我家的老母,如今病重在床,指望著銀子請大夫,若再領不到俸,我是活也沒臉,死也不敢了?!?
他這話一說完,將才那個庶吉士道:“楊尚書,別說是我們不忿?!?
他說著朝外面一指,“東廠的幾個千戶,在地方上又是買地又是購院,如今在城外頭鬧出了婦孺人命,也不見官逮,仍見他們一日一日地在京城地境上快活。”
一旁的人附和道:“是啊,都說內閣為了蕩清閹黨遺禍,不遺余力,結果只是死了一個何怡賢,他死了,舊案翻起來艱難,這些我們不是不知道,但連事關人命的新案,也處置不了嗎?”
楊倫站在日頭底下沒有說話。
他本就是容易出汗的人,此時背脊?jié)衲?,手心發(fā)潮。
主簿視圖替自己的尚書大人解圍,上前道:“楊尚書,今兒還有部議。”
楊倫擺了擺手,“叫停了,催促內堂,盡快把俸餉發(f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