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錯的目光在翠菊與管事陳海身上來回掃視。
這兩個人,一個掌管婢女,一個掌管仆役,府中大大小小的事都歸二人梳理,一直井井有條,自己一度覺得舒心,想著封建地主的日子果然逍遙。
如今被這話一說,些許記憶碎片浮上心頭。
他忽然意識到,在那位老夫人的心中,兒子居然也分三六九等,陳方慶這個次子,似乎是被視為是長子的附屬品、工具人
“君侯趕緊動身吧”
見陳錯默然不語,先陳海又催促了一句,翠菊也幫腔道:“是啊,別耽誤時間了,請您速速動身。”
不光是他們,這屋子里,無論女使還是仆役,都死死盯著陳錯,一副催他趕緊動身的架勢。
陳錯不由搖頭,但一個月來好吃好喝的待著,去見個客人,也不算什么,只是這身子的一點本能,卻生出抵觸,甚至隱隱心冷
陳錯心頭疑惑,這念頭一起,還有諸多記憶碎片接踵而來,竟都是過去那陳方慶被仆從裹挾著、脅迫著去做事的局面,看得他一陣心驚,更生疑惑。
按理說,陳方慶才是一府之主,何以還要受到仆從逼迫但很快,那過往的記憶中,就給出了大致的答案,因為這些事的背后,都有一道身影若隱若現(xiàn)
“似是名不副實,那陳方慶年歲其實不大,還是個少年,并無主見,又是新得爵位,也無官銜,府中事務(wù)無論大小,都要請示他那個母親,來來去去,仆從依舊還是認(rèn)陳母為主,甚至連賞罰升降都還是自王府出,自是事事遵從陳母號令至于陳方慶這少年主子怎么想,反倒沒幾個人在意了,一遇到事,都急著完成陳母交代,因此多有催促”
這般想著,他站起身來。
陳海立刻轉(zhuǎn)身吩咐起來。
“備車”
南朝的都城建康,在建設(shè)的時候,沒有按著南北中軸布局,而是依山傍水,順勢而為,取一個天道自然之意,但皇宮依舊是這座城池的核心。
南陳的皇城位于建康城北,四面圍水,南邊是聞名天下的秦淮,東有青溪,北為潮溝,西是運瀆。而青溪與潮溝兩岸乃王公貴族、大臣重吏的府邸所在。
陳錯的臨汝縣侯府也在其中,位于青溪東岸,靠近東籬門,靠近建康城的邊緣。他乘坐牛車,沿著街道行走,反復(fù)觀察,周圍房屋多數(shù)低矮,東邊的城墻更非磚石鑄就,大部分用夯土堆起,怎么看,都是歷史氣息濃厚,于是陳錯心下稍安。
“這還是南朝的都城,城墻都不是磚石砌成的,更沒有十幾丈高,不可能是高武世界。”陳錯盡量平息心情,不去想方才的事,試著轉(zhuǎn)移注意力,思量著周游子的神鬼之說。
可想著想著,又忍不住觸及方才局面。
“我先前都當(dāng)陳方慶是別人,面對不公待遇,該坦然處之,可說易行難,在結(jié)合過往記憶,接下來要如何應(yīng)對,得好生思量了,是接他的班,繼續(xù)受氣,還是嘗試主導(dǎo)”坐在車上,陳錯思緒起伏。
很快,牛車駛?cè)胂锟冢h遠地就看到了南康王府。
陳錯從記憶碎片中得知,前任南康王、也就是陳方慶的父親陳曇朗,很受高祖陳霸先喜歡,陳錯對此有些懷疑,畢竟陳曇朗最后被送去北邊做人質(zhì)了,但至少在明面上,兩任皇帝對南康王一系確實夠意思
從南康王府的位置,就可見一斑。
王府位于青溪西岸,西邊近乎貼著皇城,東邊能看到東府城那是宰相居所。
王府周邊繁華整潔,比陳錯那侯府好上不知道多少。
可惜,他卻沒有半點歸屬感,只覺得壓抑,暗生不祥預(yù)感。
果然,他一進府,迎面就來了一句
“君侯,您攤上禍?zhǔn)铝恕!?
說話的是王府的管事,模樣與陳海有幾分相似,名為陳河,乃是那陳海的兄長,二人皆為家生子。
“什么意思”陳錯壓下心頭雜念,以及那院子身體的本能反感,“我飯都顧不上吃了,匆匆趕來,你當(dāng)頭就是一句禍?zhǔn)隆?
陳河道:“君侯莫氣,我等也是奉命行事,要知”
“不要繞圈子了,把話說清楚吧。”陳錯擺擺手,干脆問道。
陳河一愣,但神色不變,就道:“周先生已經(jīng)到了,因君侯未至,主母不得不告罪,說您身有微恙,未能及時迎接,”他壓低了聲音,“主母的性子您知道的,已然動怒,事后必然要責(zé)罰于您您若是現(xiàn)在過去,老夫人見了您,該是有怒的。”
陳錯眉頭一皺,道:“既如此,我現(xiàn)在便回府,等事后再領(lǐng)責(zé)罰吧。”
他一甩袖子,轉(zhuǎn)身就要離去。
“君侯休要說笑”陳河神色當(dāng)場就變了,“現(xiàn)在回去,傳出去,旁人說您不孝,就是再有抱負,也難得舉薦了。”
還真是言語裹挾、大義威逼,與過往記憶半點不差
陳錯深深看了對方一眼,道:“左也是你說,右也是你說,不如你教教我,該如何應(yīng)對”話中,到底是帶上了一點火氣。
陳河也不客氣,反倒有幾分熟練的道:“主母說您身有微恙,那就得稍等片刻,請您移步后院,等待老夫人召喚。”
“行吧。”陳錯也不多言了,邁步入府,心里卻思量起來。
“過去陳方慶怕是沒少受閑氣,別看有個爵位,但在旁人看來,有爵無權(quán),少年無主見,因此還是被忽視,若不盡快樹立威嚴(yán),這日后受氣的日子,長著呢”
他穿越前看過一些雜書,知道爵位聽著厲害,但并無實權(quán),尤其是在家中,一樣受到封建禮法約束,仆從拿著大義,有人撐腰,就敢陽奉陰違,甚至陰陽怪氣,本以為是夸張之眼,現(xiàn)在一看,只要有人撐腰,還真就能見著。
“我承了陳方慶之身,重活一世,也有心代他盡孝,但要是處處壓抑自心,估計早晚抑郁,該是先立身,得了尊重,才好造福一方。畢竟人也好,國也罷,多畏威而不懷德,和他們辯經(jīng)說理,不如一朝震懾,再說道理,這樣做的好事,才能被人記住,不然就是老好人,人人都要來占便宜。”
這念頭一起,陳錯忽然隱隱察覺,這肉身遺留的本能殘念似有反應(yīng)。
他一驚,趕緊默念:“你放心吧,我得了這身,也承了過往,會替你爭一爭的,安心去吧”此念一落,殘念消減許多,陳錯也松了口氣,對此世的虛實,又有了幾分疑惑。
“有點古怪啊,莫非我這穿越來的,不是歷史頻道,而是靈異”
帶著重重心事,陳錯到了后院園林之中,周圍眾多仆從隱隱將他圍住,見此情景,他忍不住嘆了口氣。
“二兄何故嘆息”
這時,一個稚嫩音傳來。
陳錯尋聲看去,入目的是個穿著襦裙的小丫頭,約莫十歲上下,拿著一本書冊,模樣清秀。
記憶碎片一轉(zhuǎn),他就認(rèn)出來,這是三妹陳嬌,也是陳曇朗北去為質(zhì)前留下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