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簫笑了,終于正視著許若然,道:“若然……或者該叫你如是?”
許若然冷笑道:“如是若然,恐怕都不是你想問的,你想問的是天工璇吧?”
鳳簫看著她,慢慢道:“若然,你是個聰明的女子。我知道你怨我、恨我,但個人怨恨,比起家國天下,又算得了什么呢?兩百年家國無虞,千千萬萬人的幸福,不夠你放下個人的仇恨嗎?再者,只要你愿意將寶藏交給我,助我成事,待我皇權在握,你就是我的皇后,我與你共享天下,如何?”
許若然深深地看著他,忽然笑了:“兩百年江山無虞,那,兩百年后呢?”
鳳簫沒想到她如此一問,愣了一下。卻見許若然的眼中透出悲憫來:“王爺,你想止干戈,定四海。但你現在本身就是在操起干戈,后世不知更有多少人效仿你而使得百姓離亂,家國不寧……王爺,也許你是對的,也許你是錯的。你有天下第一的智慧,可以洞穿百年??扇耸馈沃拱倌辏 ?
所謂智者,不過是比別人看得更遠而已。而時間的亙古綿荒上,誰又有資格妄言對錯?
許若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王爺,你要天工璇的寶藏是么?好,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蔽輧戎T人聽到她這話,皆不由暗自倒抽一口涼氣,鳳簫的眼睛也牢牢地鎖住了許若然。一時間宋子君的悲傷,沈笑的憤怒,鳳簫的謀算仿佛都不存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據說已經得到傾世財富的許若然。
許若然的視線挨個掃過他們,忽然笑得有些悲哀:“那天,從辛家門口回來,得知了那個賭局的真相,我萬念俱灰,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
他曾經與她訂立一個賭約:他給她三次機會,如若她猜中他要的是什么,他便放了她。她本以為答案是一個值得她為之禁錮終生的美好囚籠,誰知那卻是一個噩夢。她贏了賭局,卻輸了自己。
她本就是因為怕受傷而將自己用堅硬的外殼包裹起來,如今好不容易、千辛萬苦才將鼓足勇氣讓自己柔軟的觸角伸出去觸碰這個世界,卻又被傷的體無完膚。
人在受傷時感到一種痛,這種痛苦又讓人把懷疑的矛頭指向自己——懷疑自己、否定自己,這是比單純受傷的痛苦更讓人無法忍受千倍百倍。
那日,許若然茫然地走在大街上,腦中涌現的不是鳳簫,而是一個個讓動搖自己所有人生思考的命題。
她追求逍遙,追求無所待,然而她卻又深刻地意識到人無法擺脫自己的七情六欲。她跪在言若的面前時懷疑起自己原先的信仰,打破自己原先的信仰時現實卻又告訴她身處紅塵無非是痛苦。
她糊涂了,迷惘了,甚至感覺一切都是虛無了……誰來告訴她,究竟此身是虛空,還是這個世界是虛空?
懵懵懂懂間,她竟然來到了聞家的余址。
斷圮殘垣,夕陽慘淡。曾經的繁華與如今的頹敗,讓她內心的境遇仿佛一下找到了寄托,將這片荒蕪的土地染上了更為濃烈的色彩。她蹲下,抱住雙膝,像個嬰兒那樣狠狠大哭了起來。
不要聽,不要說,不要想。
不要猶疑,不要傷悲,不要回憶。
只要狠狠地、狠狠地哭一場。
讓所有的苦痛都隨著淚水流去,可好?當淚水停下來的時候,宇宙已經毀滅,一切都已重新開始,可好?
許若然放聲大哭著,她這輩子悲哀過,瘋狂過,當日逃離鳳簫時也曾仰天長嘯過。但自從親手埋葬了自己的親人之后,她何嘗這樣簡直像是要把自己哭到死去似地痛哭過呢?
不知過了多才時間,天色已經漸漸黑了,她才抽泣著慢慢抬起頭。卻正對上一雙笑嘻嘻地眼睛。許若然茫然地看著對方許久,才發(fā)現方才自己太過忘情,竟然沒發(fā)現從何時起自己的面前蹲著一位衣衫襤褸的老乞丐。
老人笑呵呵地望著她,仿佛感到很有趣。
若是此情此景發(fā)生在平日,她一定會感到有絲尷尬,然而此時的許若然此刻頭昏腦脹,什么力氣都沒有了,只能呆呆地回望過去。透過朦朧的淚眼,她隱約覺得這老人有些眼熟。
這個人是誰?
無論是誰……與她……都沒有關系了吧……
她揉了揉眼睛,站起來就要離開,那老人卻冷不丁地跳過來,遞過手里的一塊石頭,笑呵呵道:“我有美玉!我有美玉!”
這句“我有美玉”像一根導火索一樣,電光火石間,點亮了許若然的記憶——這個老乞丐,不正是當日她與鳳簫要入姑蘇城時攔住他們的那位么?
他……他是天工璇!
許若然吃了一驚,停住腳步,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老人卻仿佛不知道自己正在被別人盯著看似的,傻呵呵的笑著,嘴角的口水掛了老長,看起來邋遢極了。
他呵呵笑著將玉遞過來:“我有美玉!你要不要?”
許若然此刻還有些回不過神來,愣愣地就要伸手去接,那老乞丐卻倏地一下將石頭抱回懷里:“不行不行,你當這是白送給你的嗎?拿東西來換!”
許若然這才漸漸明白過來,苦笑一下,淡淡而又有些凄涼地道:“我已經沒有任何東西了?!?
老人認真地看了她半晌,道:“你有的,你有的,這樣東西你有的。只要你肯拿來換,我便把美玉給你,把寶藏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