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惜惜聞言一驚,她便是再想著脫身,也沒想過要對這個孩子下手,母親開口說得這一句,她臉都唬白了:“娘,這可”
楊婆子話都出了口,自然是有了定奪的,一把捏了女兒的手:“虎毒不食子,你辦事,沒人能疑心到你身上來,一推六二五,干脆就栽在那一個身上,便扳不倒她,往后你的日子也好過?!?
她自知道了事,當天回去一宿沒能睡著,女兒打了包裹給她,想的也是出逃的主意,把這爛攤子一扔,逃遠些便是,鄭家也絕沒臉面去尋一個逃跑的妾。
楊婆子比鄭夫人年輕十年,人看著卻比鄭夫人要老得多,半輩子流離,好容易有了個安身的窩,不必去租鋪屋里頭睡著一張床板受人氣,也不必在如意痷里頭替尼姑燒灶做飯看臉色,有個小院兒,還買了個小丫頭侍候著,日子比過去不知舒心多少,要她扔下這些,她怎么能肯。
“你都多少年紀了,再跑出去,還能尋著比那客商更好的一樣是做小,由著大婦打罵,還不如就在鄭家,只這事兒平了,難道還能少了你的吃穿不成”富貴也還罷了,能過幾太平日子先是不易,寡婦人家在街面上難活,她跟女兒又不是本地人,連個能庇護的人都無,要不然怎么會避到鄉(xiāng)下去。
楊婆子先還想著有了這個外孫能得著好,可眼見是樁禍事了,回去要收拾東西跑路,看著這二進的院子,她一個人睡了堂屋,丫頭侍候著,還雇了個婆子來燒灶,柜里頭滿當當?shù)囊律眩瑥N房里掛滿的風雞風鴨子。
坊里的鄰居無有不奉迎的,便是保長,知道她女兒在鄭家作妾,也常叫了渾家來走動,在她跟前也一樣得陪了笑臉兒說中聽的話,這樣的日子,要她丟開了,她怎么能肯。
楊惜惜不則聲兒,她原本便行得不美,生了孩子腰條也還沒瘦下來,要是出去了,重張艷幟不過早晚的事兒,她不是沒接過客,肯往行院里頭花錢鈔的都算得有臉有面,要是做私娼,叫人昩下度夜資的事兒也不是沒有。
嫖客見著你落單,肯給幾文給幾文,便不給,她們兩個女流,還能追著討要不成,越是想越是把過往那苦日子憶起來,伸手摸了摸臉皮,憑她這付相貌,難道真是兜搭那些個賣魚賣肉的不成
對著鄭衍自然只說別后辛苦,在痷中節(jié)衣縮食做了針線度日,可光是針線又怎么養(yǎng)活母女兩個,
為著甚避到外頭去,還不是作了私娼,叫那一街人趕了出來,甚個客商甚個大婦,有是有的,卻不知叫她減枝添葉的化去了多少。
便是連那擔了籮筐賣菜的也接過,鄉(xiāng)下泥腿一大早城門開了擔菜進來賣,串過小巷子,摸得幾個錢,還留下一把菜來,只一想起那時候的光景,她就心頭作嘔。
真要再落到那個田地,倒不如一根繩子吊死了算,細論得起來,趕了她出去的,一個是鄭夫人,一個就是明潼了,若把這事兒栽在她身上,由著鄭夫人鬧,她這兩樣仇就算都報了。
這個孩兒自落地,一刻也沒在她身邊呆過,若說對他有甚個寄望,全是指望著他往后大了能帶得日子好些,眼看著因他都要逃出去過餓一頓飽一頓的日子了,她還有甚個狠不下心來。
楊婆子看見女兒面上幾番變色,咬牙指指這床這桌:“你看看,洋紅毯子也鋪得,描銀柜兒也用得,我看你要真怕也不必逃,干脆死了就是,那日子,我可再不想過了?!?
徐娘半老,尤有幾分姿色,楊惜惜陪客,楊婆子也陪過,真到那般境地了,還要個什么廉恥,切下來稱斤兩也賣不出一碗豆花錢來。
楊惜惜才剛得著鄭夫人的叮囑,明潼要是差人來抱孩子,她就得跟了去看,這便是心里疑她,只要把事兒全推在明潼身上,鄭夫人必不敢發(fā)作,把這怨結得深了,她在里頭可不得利。
楊婆子見女兒定了心,伸手拍一拍她,她帶了個油紙包來,里頭包了炸火晶柿子,只這時節(jié)才有,兩人落魄的時候,連著饞一口柿子都不得,才攀上鄭衍時,恨不得把那時候缺過的吃全再吃一回,買了一鍋炸柿子來,吃著膩得要吐。
這味兒一聞,楊惜惜伸手拿過不,殼兒炸的脆,里頭是軟爛爛的柿子肉,她咬了一口,嚼兩口便覺得咽不下去,托在手帕里頭吐出來,原來饞成那樣子,只記得這東西味兒多好,這時候再吃竟嫌它太甜,把這東西一擱:“娘教教我,要怎么動手?!?
楊婆子笑一回:“這事兒有一有二才有三,你只說抱了請安,她頭一日不見還有第二日,第二日不見還有第三日,你且不急,等她肯開了門受禮,你再等上幾回?!闭f著又嘆氣:“要是孩子大些,她那兒有甚吃的喝的,你要點來,拌了耗子藥,怎么也賴不到你身上。”
楊惜惜捂了口,楊婆子捏了她的皮子擰一下:“你這些日子妝也得妝著寶愛他,露出一點來咱們這事兒就成不了?!?
楊婆子教了女兒,可這事兒卻沒這么容易成,楊惜惜心里到底膽怯,若不然也不會先想著要逃,她夜里翻來翻去睡不著覺,既狠不下心來,又怕叫人識破。
孩子生的丑,縱丫頭婆子不敢說,幾個通房哪有不說的,楊惜惜獨得了頭一份,這些通房原本就又恨又妒,白日里見著幾個妾伸頭縮腦的看過來,隱約聽見幾句耳語,便當有人識破了,唬得她心口“撲撲”直跳。心里想著叫人識破再沒活路可走了,干脆硬下心腸來。
鄭夫人那兒她是見天的去獻殷勤的,這一日過去,便說要抱了孩子去給明潼請安:“到底是他嫡母,雖還小也得常常叫她見一見?!?
這句話才說出口,就讓鄭夫人罵了回來:“你這腦子是叫針扎了她是嫡母,我難道不是她婆母不成你見著她甚時候來請過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