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磊不見了?！彼鸬醚院喴赓W，垂眼編輯短信，把劉磊手機的賬號密碼發(fā)給隊里的技術(shù)員，讓對方用電腦云端定位手機位置。
“你們下午有沒有好好疏導(dǎo)他？”早先聽說了今天發(fā)生的事，秦妍擰起眉頭，一字一句輕緩地提醒他，“這個年紀(jì)的孩子自尊心最強，尤其是男孩子。所以碰到這種被羞辱、被欺負的事，他們一般不會告訴老師或者家長。劉磊很聰明也很懂事，現(xiàn)在善善受傷了，他肯定會把責(zé)任往自己身上攬?！?
短信幾乎是剛發(fā)出去就收到了回復(fù)，技術(shù)員答應(yīng)兩分鐘內(nèi)給他消息。
“我知道?！贝_認對方收到了信息，趙亦晨才把手機揣回兜里，“等查到他手機的位置了我就去找他。”
他口吻平淡，面上依舊是瞧不出情緒的淡漠神態(tài)。秦妍仔細瞧著他的側(cè)臉，已然記不清他當(dāng)初和胡珈瑛在一起時的笑臉。秦妍和趙亦晨打的交道不多，但她知道他們夫妻都是不愛笑的。只有在彼此面前，他們才從不吝嗇笑容。
“有時候，你表達關(guān)心的方式可能可以換一下?！豹q豫片刻，她柔聲開了口，伸手把滑到肘部的包提到肩頭，垂下眼睫，沒去瞧他，“我知道你當(dāng)了這么多年的警察，有些職業(yè)習(xí)慣難改。但是對家里人，多聊聊、多袒露心扉總是好的?？梢约由钅銈兿嗷ブg的理解，也能一定程度上避免隔閡。”
走廊里人來人往，她的視線逗留在不遠處的某一點，于他的沉默中聽著或輕或重的腳步，經(jīng)過他們身前。
“你之前說有話要當(dāng)面告訴我，是什么事？”十余秒過去，她才聽到他再度出聲。
攥緊了搭在左臂上的白大褂，秦妍屏息收攏五指，又松開。
“今天不是時候?！?
趙亦晨沉默下來。
所幸他的手機很快便震動一下，動靜清楚得秦妍都能聽見。她余光瞥見他拿出手機看了一眼，便將它攏回褲兜?！拔蚁热フ野⒗?，善善麻煩你看一下?！闭Z罷，趙亦晨繞過秦妍，提步拐進病房。她反應(yīng)過來，快步跟上去，剛走進病房就見他站在病床邊，彎腰摸了摸趙希善的頭發(fā)，沉聲交代：“聽秦阿姨的話，爸爸找到哥哥就回來?！?
小姑娘倚在搖高的床頭，拿紅紅的眼睛看著他，點了點頭。
得了她的回應(yīng)，趙亦晨直起身朝秦妍頷首示意，然后便疾步離開。
直到他的腳步聲徹底遠了，她還偏著腦袋眼巴巴地望著門口，蒼白的小臉不再像從前那樣神情呆滯，往日無神的大眼睛里卻蓄滿了淚水，微微垮著嘴角，仿佛隨時都要落淚。秦妍立在原地注視了她半晌，而后來到病床邊，挪了挪椅子坐下，抬手輕輕撥開小姑娘額前的碎發(fā)，瞧一眼她額角遮蓋傷口的紗布，“還疼嗎？頭暈不暈？”
收回哀哀望向門口的目光，小姑娘垂下臉，緩慢地搖頭。
秦妍笑笑，又摸向她的小手。察覺到趙希善的手有點兒涼，秦妍便將它們焐在手心里，語調(diào)輕緩地告訴她：“要是有哪里不舒服，就告訴秦阿姨。”
小姑娘收了收下巴，沒吱聲。秦妍知道她今天開口說了話，現(xiàn)下不愿意說，還需要引導(dǎo)。她因而不急不躁，再接著問，“想不想聽秦阿姨說會兒話？”
安安靜靜地垂著眼，趙希善沒給她回答。病房的燈光投下來，在她的眼睫底下描上一小片淺淺的影子?！奥犝f善善今天跟爸爸講話了?！鼻劐罩男∈?，亦不等她答應(yīng)，輕聲同她講起來，“爸爸很高興，馬上就打電話告訴秦阿姨了。爸爸也跟秦阿姨說，善善很勇敢?！?
她停頓一下，“善善今天還幫了哥哥，是吧？”
對于這個問題終于有了反應(yīng)，小姑娘小幅度地點點頭。
“他們……打哥哥……”她仍然沒有抬起臉，只動了動嘴唇，努力地、艱澀地出聲，“是……壞人……”
秦妍靜靜等她把話說完，正要說點什么鼓勵她繼續(xù)，卻忽然見小姑娘眼中的淚水掉了下來。“楊、叔叔也是……壞、人……他騙我……”她斷斷續(xù)續(xù)、一字一頓地說著，像是沒有發(fā)覺淚珠子已從自己的眼眶里滾出來，咸澀的眼淚滲進臉頰上的傷口里也不喊疼，“還……把媽媽……摁到……浴缸里……”
心頭猛地一跳，秦妍恍惚了一下，“楊叔叔？是不是跟善善小姨住在一起的那個叔叔？”
緩慢地點了下腦袋，趙希善掉著眼淚，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的手。她沒有把自己的小手抽出來。
秦妍翕張嘴唇，竭力找回自己的聲音：“他為什么要把媽媽摁到浴缸里？”
眼淚再次模糊了視線。小姑娘記起母親的樣子——母親狼狽地趴跪在浴缸邊，被楊騫抓著頭發(fā)按進水里的樣子。她掙扎得那么厲害，比趙希善學(xué)游泳憋氣的時候掙扎得還要厲害。可他不讓母親起來。小姑娘哭著、喊著，不住地尖叫。她想讓楊叔叔放開媽媽。可他沒有。
“媽媽要帶我……去看爸爸……”她抽著氣，吸著鼻子，努力地、竭盡全力地要把話說完，“媽媽要我……躲在柜子里、不能說話……但是楊叔叔叫我……楊叔叔說、媽媽生病——生病了……”
滾燙的眼淚爬滿了臉頰。她記起母親漸漸停止掙扎的模樣。母親不動了。不論小姑娘怎么哭喊，母親都不動了。她的手垂下來，再沒有動過。
“楊叔叔騙我……他騙我……”趙希善哽咽著哭起來，“他把媽媽淹死了……媽媽沒了……”
腦中的答案呼之欲出，秦妍不自覺松開小姑娘的手，眼前一陣發(fā)白。
小姑娘漲紅了小臉，皺起鼻子，終于嗚咽出聲。
“因為我說話……媽媽才死掉的……”她哭著重復(fù)，“因為我說話……因為我說話……”
每回夜里哭醒，她都會想問母親，能不能再來一遍。再來一遍，她躲進柜子里，媽媽來接她。再來一遍，她不說話，媽媽很快就回來。
她不見爸爸也可以的，只要媽媽回來。
但是她知道，媽媽回不來了。
再也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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