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jī)換回來有幾天了,溫火除了開始兩天有些反常,走神,發(fā)呆,看起來跟丟了魂兒一樣,后面都還好。主要導(dǎo)師給她打了幾次電話,聊物理相關(guān)她總是會好受一些。
盡管如此,阮里紅還是擔(dān)心她,就想著,實在不行回加拿大,換個環(huán)境生活,或許一切都會不同。于是私下給她聯(lián)系了TRIUMF,托關(guān)系給她申請面試。
這是溫火興趣所在,她既然要走科研這條路,那以后就是扎根實驗室了,阮里紅無條件支持她。
阮里紅這些事兒沒藏著掖著,溫火都知道,但沒拒絕,就是說她不反對想回加拿大。
溫新元聽說阮里紅又要帶溫火走,沒什么反應(yīng)。
溫冰不同意。
溫冰的面癱還沒治好,他不會對溫火笑了,不過也好,溫火看不到他難過的表情,心就不會疼。
一家四口在阮里紅回國多月后,終于安排吃了一頓飯,卻吃的并不愉快。溫新元和阮里紅在飯桌上逞口舌之快,什么尖酸刻薄說什么,絲毫不顧忌溫火和溫冰的感受。
他們也沒什么感受,習(xí)慣了。
溫冰不想溫火走,他舍不得她。
溫火告訴他:“我以后會回來的,哥你結(jié)婚的時候,我就回來了。”
溫冰搖頭,指指自己的后腦勺:“他們會打我的。”
溫火心被刺了一下,挪近他一些,拉著他的手到自己后腦勺,給他摸到自己腦袋后面的疤,說:“不會,他們已經(jīng)打在我頭上了,不會再對你動手了?!?
溫冰死抓著她:“他們會的!”
以前溫冰的玩伴在他傻了之后,讓他做人肉轎子,馱著他們在胡同子里串。有一回,一個被馱的膽兒小,害怕,就一直踢腿,溫冰被踢疼了松了手,他人掉下來了,腦門上摔了一個包。他們就非要懲罰溫冰,讓他去一號線的隱秘車站探險。一號線終點站是蘋果園,但它并不是真正的終點站。
北京地鐵車站都有編號,蘋果園站的編號是103,也就是說前邊還有101和102,具體什么原因沒有答案,眾說紛紜,但一直有鬧鬼的傳聞。
他們讓溫冰半夜去探險,溫冰以為自己做錯了事,就想著接受懲罰,沒想到他們是要嚇唬他。
那時候溫新元出差了,阮里紅還在精神病院,家里就奶奶一個人。她歲數(shù)大了,行動不方便,所以溫火得到消息后就沒告訴她,自己趕了過去。她到那廢棄車站時已經(jīng)是晚上一點多了,溫冰被嚇得臉色慘白,渾身發(fā)抖,還尿了褲子,臉上更是有不明物弄的小傷口,流了滿臉的血。
她氣炸了,要去找警察,但他們把溫冰摁住了,還拿碎酒瓶子在他臉上比劃著。
溫冰害怕,又哭又叫。
溫火不敢動了,接受他們的指揮,自己打自己嘴巴,然后任他們在她臉上吐口水,在她身上撒尿,他們欺負(fù)完她還要跟溫冰說:你妹妹是個婊子。
溫冰急了,反抗起來,但腦袋壞了反應(yīng)怎么能快呢?眼看就要挨一板磚,溫火沖過去替他擋了。
沉悶的一聲在廢棄車站回響,溫火的后腦勺被開了,當(dāng)下血流下來,浸濕了衣裳,啪嗒啪嗒滴在地上。那幫人一看玩兒脫了,撒丫子全跑了,手電筒和削尖的木頭楔子被他們?nèi)恿艘坏亍?
溫火腦袋上的疤就是那時候留下來的,從此溫冰留下陰影,老覺得有人要給他開瓢,他自己不怕,他怕溫火再給他擋,溫火小腦袋那么一點,再打不就打壞了嗎?
他現(xiàn)在提到這件事,是不想溫火走,他好不容易把妹妹盼回來了,他不想跟她分開。
溫火跟他說:“那我答應(yīng)你,如果他們還要欺負(fù)你,我就回來,可以嗎?”
溫冰不要:“妹你看別人都有哥哥,你不能沒有哥哥的,他們都會欺負(fù)你的,哥哥要保護(hù)你?!?
溫火拉著他的手,讓他摸到自己的頭頂:“火火已經(jīng)長大了,可以自己保護(hù)自己了?!?
溫冰還要說什么,溫新元沒讓他說:“她走你就讓她走!她跟著她媽吃喝不愁,比咱們爺倆過得舒坦,你給她操什么心?”
阮里紅冷笑:“厚顏無恥!女兒是你不要的,你現(xiàn)在說她跟我吃喝不愁?我?guī)еB一頓飽飯都吃不上的時候你的撫養(yǎng)費就是打不過來,我們娘倆要寄人籬下,我要讓人占便宜才能讓火火睡回沙發(fā)。后來碰上同胞我們才能有個地方住。你現(xiàn)在看我們吃喝不愁了,你也有臉說這句話?”
溫新元就不怕翻舊賬,“要不是你練法輪功摔兒子,我在機(jī)關(guān)的工作能丟?你被送到安定醫(yī)院,是我按月交錢,你才有藥吃。你出院時媽中風(fēng),家里錢都拿去給她扎針了,你不是不知道,我拿什么給你?賣血賣腎給你?如果不是你堅持離婚,日子捱捱還能過,你非要出國寄人籬下,你賴誰?”
阮里紅跟他扯不清,他從來不關(guān)心她死活,她當(dāng)時就是因為壓力大,得不到釋放才輕易被人洗了腦,但凡他把心思放在她、放在家里一點,也不至于落得那般結(jié)果。
兩個人都攏著各自的理,誰也不原諒誰。
溫火又想起她對沉誠說過的一句話,真是每一扇門里都是一個世界。北京人,大院兒出身,也不都是沉家那種身家地位。
哪怕是皇城根兒下,貧賤夫妻百事哀的道理也沒有一點點變質(zhì)。
這頓飯最后怎么散的溫火忘了,但阮里紅和溫新元這輩子都不打算再見了。阮里紅給溫冰打了錢,跟他說她隨叫隨到。溫新元沒對溫火說點什么,但溫火上車時,他還是抬起了手。
溫火在后視鏡里看到了,但沒有回頭。
溫冰從溫火上車就在哭,妹妹是他最重要的人,她走了,他覺得自己再不會好了。
后天是沉家的賭石拍賣會,阮里紅既然打算帶溫火回加拿大,就不準(zhǔn)備參加了。但之前一直接洽的合作方不同意,并以違反合約為由強(qiáng)制她到場。
阮里紅什么脾氣?她能被人威脅?違約就違約,她又不是賠不起。
合作方看她不吃硬的,慌了,又開始跟她說軟話,重要的是還會投其所好。她正好缺靠譜的心理科醫(yī)生,他就給她找了一堆,她推辭不了,就決定去露個面。
她沒告訴溫火,打算到那邊打個卯就回來,誰知道溫火早知道了。
溫火去學(xué)校跟導(dǎo)師聊了一下,導(dǎo)師當(dāng)然是希望她留下來,按部就班考高能所的博士,然后再考慮去國外一些實驗室積累經(jīng)驗,最后回國上清華、北大當(dāng)教授。
到他這份兒上的導(dǎo)師培養(yǎng)一個學(xué)生不容易,他本身是不想放過的,可要是她堅持,他也沒辦法。
溫火加拿大籍,當(dāng)時只有清華招收外籍研究生,那時她沒考慮她會在北京待多久,滿腦子物理。
后來失眠越來越嚴(yán)重,她開始治病,然后跟韓白露合作,勾引沉誠,跟沉誠做愛……
再后來發(fā)現(xiàn)治不好,她打算回加拿大,去粟敵以前的實驗室,接著她的物理人生。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是要回加拿大,結(jié)果沒什么不同,只是過程發(fā)生了一些變化——她除了失眠還添了心痛的毛病,不過能忍,忍不了就疼著,疼又不可怕。
溫火從學(xué)校離開,找了程措一趟,最近發(fā)生了太多事,他們好久沒聊過了。
程措看溫火的狀態(tài)越來越差,不知道該說點什么。
溫火跟他說:“我過段時間就回加拿大了,以后咱倆微信聯(lián)系吧?!?
程措皺眉:“這么突然?”
“早有這個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