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箴點頭:“這個我曉得?!?
李氏就把屋子里服侍的人掃了一眼,道:“有個事,我要和你商量商量?!?
汪媽媽聽了,一邊給服侍的人遞眼色,一邊帶頭走了出去。沈穆清也機靈地跟著退了出去。
出了門,她看見丫鬟媳婦們都遠遠地站在穿堂里,正思忖著自己要不要也站得遠一些才好,汪媽媽已吩咐橙香:“你陪著姑娘到東邊的廂房歇著,夜里風(fēng)冷,小心把姑娘給凍著了?!?
橙香應(yīng)了一聲,帶著沈穆清去了東廂房,而汪媽媽自己則立在了屋檐下。
沈穆清的腳還沒有邁進東廂房的門,就聽見身后傳來“哐當”一聲響聲。
她驚愕地回頭,就看見那張掛在門口的大紅羅夾板簾子搖晃著,沈箴滿臉怒氣地走了出來。
沈穆清一時發(fā)懵。
在她的記憶里,沈箴和李氏從來沒有紅過臉,就是納陳姨娘那會,也是李氏同意后,沈箴才把人抬進來的。今天這是怎么了……
朝熙堂的人也都呆住了,面面相覷,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氣氛一下子變得很惶恐。
汪媽媽可能聽到了什么,沈箴一出來她就追著沈箴喊了一聲“老爺”,而沈箴卻看也沒看她一眼,徑直出了穿堂。汪媽媽望著空蕩蕩的穿堂就跺了跺腳,轉(zhuǎn)身進了屋。
沈穆清怔愣了一會才回過神來。
她一路小跑進了屋,看汪媽媽正扶著李氏朝臨窗的鑲木床走去:“……夫人,您身子不好,到炕上躺躺,老爺那里,我去看看。”
李氏表情很無奈,搖著頭,由汪媽媽攙著上了炕。
沈穆清見屋里空蕩蕩的,沒有一個服侍的人,上前去把引枕墊在了李氏的身后。
李氏見了,朝著沈穆清露出寬慰的笑容,又摸了摸她的頭,悵然地對汪媽媽道:“這都過去十幾年了……我總想著,畢竟是手足,老爺雖然口里不說,心里應(yīng)該漸漸釋懷了才是。沒想到,他如今還記著……”
沈穆清聽得一頭霧水。
汪媽媽卻皺了皺眉頭:“您也犯不著為這事讓老爺心里不痛快!”
李氏就嗔惱地望了汪媽媽一眼:“我這不是怕他說我針眼大個心嗎?誰知道,他比我還記恨?!?
“您這也不能怪老爺。”汪媽媽給李氏倒了一杯清水,“想當初,老爺被貶那會兒,二老爺生怕受了牽連,前天得到信,第二天就請了族里的長輩分了祖產(chǎn),等老爺要用錢的時候,他又逼著您低價把田產(chǎn)抵給了他。”說起陳年舊事,汪媽媽和李氏的神色都有些不自然。
這些事,沈穆清卻還是頭一次聽到。
她靜靜地立在一旁。
李氏接過清水喝了一口。
汪媽媽聲音有些哽咽:“別人說,男人是鐵打的心??啥粋€婦道人家,心腸卻比男人還狠……當年銀哥病了,向她借十兩銀子看病,她都不借……要不然,銀哥哪能那么小就去了……”汪媽媽用帕子擦著眼淚,“如今她家里亂七八糟的,老爺不愿意為她出頭,說來說去,老爺還不是在為您爭這口氣。您去勸老爺管這事,別說是老爺,就是我心里,也過不去……”
李氏的眼睛也濕潤了:“我哪里不知道。可這些年,二老爺家里不安生,族里的長輩話里都隱隱透著責(zé)怪老爺?shù)囊馑?,說是老爺不顧手足之情,沒有照顧好二老爺。常言說的好,人言可畏。這次二太太死了,二老爺連信也沒給我們報一個。知道的,說我們不曉得,不知道的,說我們眼里早沒有了這些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忘了本……哎,以前的事,我們就是再記恨,也沒有用,還不如故作大方,算了?!闭f著,李氏的目光就落在了正立在炕前的沈穆清身上,“我還要為穆清打算打算……她總得有個娘家人吧,雖然不指望著太倉那幫人給她長臉,也不能把人都得罪完了,到時候亂嚼舌根子……”
汪媽媽苦笑道:“只怕老爺不是那么想的……”
“姑娘,老爺最疼你了……”李氏打斷了汪媽媽的話,笑著對沈穆清道,“夜里風(fēng)涼,他拗脾氣上來了,還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生氣。你帶著落梅和錦繡去找找,可別讓老爺受了寒氣?!?
李氏這是要把自己支開了好和汪媽媽說著悌己的話……而且沈箴這個人雖然身居要職,又年紀一大把了,在李氏面前還的確有點像小孩子似的,好耍嬌氣……有好幾次都是自己哄得他開心……
沈穆清笑著應(yīng)了一聲,帶著落梅和錦繡出門去尋人了。
她先去了大舍住的榮蔭堂,沒人;后又去了陳姨娘住的恭園,也沒人;她想了想,轉(zhuǎn)身去了外院的沈老爺?shù)臅菥潘箭S。
九思齋是幢只有三間的屋子,四周遍植翠竹。堂屋門上掛著石青色夾錦簾子,橫楣掛著黑漆鏨銀匾額,用行草寫著“九思”二字。橫楣下是座紫檁木邊雞翅木像牙雕黃榜高中狀元游街的六扇屏風(fēng),屏風(fēng)前放著一張萬字不斷頭彭牙四方桌,左右各置一放把搭著猩猩紅毯墊的太師椅。
向東望去。梅竹蘭落花罩掛著大紅羅夾綢幔子,臨窗設(shè)著鑲楠木板的炕,靠墻放著一溜黑漆書柜,密密麻麻地擺著書。屋子中間放著張六足西蓮花疊加書案,疊加案上放著甜白花觚,插著各色的ju花,書案上整整齊齊放著文房四寶。
向西望去,十二扇的黑漆透雕碧紗櫥把堂屋和西次間隔開的了,一年景的槅扇緊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