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會回來的?!?
“啥時候回來?”
“冬天。”
“冬天啥時候?”
“下雪的時候。”
晚上,他們吃狗肉,喝燒酒,度過了一個狂歡的夜。
第二天清晨,他就走了。這個小小的侏儒,比男人更像男人,要走的時候從不回頭。
兩個男人能像一個男人愛她,這是莫大的幸吞噬福,盡管這兩個男人的身高加起來還不到她的耳朵。她除了殺狗之外,唯一的愛好就是睡覺,很少出門,因為她長得實在是太丑了,她的肥胖又勝過她的丑陋,在她26歲的時候,她的體重已經(jīng)超過300斤。過度的肥胖甚至使她無法自己系鞋帶,所以整天都穿著拖鞋,一年四季都穿著裙子,夏天,她穿一條裙子;冬天,她穿四條裙子。她的裙子是村里一個裁縫為她特制的,她從來不戴胸罩,應(yīng)該說沒有一款胸罩可以容納她的**房。
她的丑和她的臉無關(guān),40歲的時候,她的體重已接近400斤,任何動作都是緩慢的,例如她慢慢地走,像一艘船那樣轉(zhuǎn)身,攪動熱的空氣。這個肥胖的女人力大無窮,一掌就可以震落樹上熟透的棗子,她殺狗時只需要一刀,兩手一用力就可以將整張狗皮扯下來。
扔在窗外的罌粟發(fā)了芽,靜悄悄地生長,夏天,開了絢麗的花,很快又結(jié)了球形的果。孟婆婆收獲罌粟,扔進鍋里,又放入八角、花椒、良姜、桂皮、丁香、白芷、草果、當(dāng)歸、肉蔻等多種調(diào)料。她煮了一鍋狗肉,挑到市場上去賣,在半路上就賣光了,那香味撲鼻,如此誘人,以至于讓很多路人止步吞咽口水。
吃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誰一起吃,在哪里吃。吃狗肉也不僅僅是狗的問題,重要的是氛圍。
店門前擺著幾張亂糟糟的桌子,舊籬笆旁邊的枝丫上垂懸著一根根手臂粗大的冰錐,正午時分,冰錐滴著水,長白山作為整幅畫面的背景,北風(fēng)呼嘯,關(guān)東好漢們大碗喝酒,用手撕著狗肉,將胸脯拍得啪啪響。在大雪紛飛的天氣里,每一片雪花的背后都有著梅花的香氣。他們吃完狗肉,消失在風(fēng)雪中,又重新在一個燈光昏黃的房子里出現(xiàn)。這些散發(fā)著酒氣的男人性格彪悍,村子里每年都有因酗酒而死亡的男人,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昨天還幫鄰居救火的人一轉(zhuǎn)眼就變成了縱火犯,向孤寡老嫗施舍錢財?shù)娜艘驗橘€輸了錢而攔路搶劫。
挖人參的人已經(jīng)進山,夜間去打獵的人還圍著篝火說話,他們將一塊磚烤得通紅,用鐵耙將燒紅的磚塊放到冰封的河面上。磚塊刺刺地響,慢慢融化寒冰,磚塊所在的位置,那也是一天前雪橇駛過的地方,數(shù)月前魚兒游過的地方,現(xiàn)在成了一個窟窿,悶在冰下的魚都游過來透氣。幾個人叼著煙,一桶一桶地從冰窟窿里打水,每一桶水里都有幾尾魚翻騰著身子。
孟婆婆站在河邊,她想起夏天的時候,她的丈夫,那個小小侏儒將一張木床扔進河里,然后將木床系在水草上,這樣木床就不再隨波漂流。他站在床上撒網(wǎng),捕魚,他用一把匕首刮去魚鱗,將魚剖洗干凈,穿在鐵絲上,晾在后院里。
空中的雪花紛紛揚揚,孟婆婆抬著臉看著天空,一場大雪就讓她在瞬間白發(fā)蒼蒼,這個可憐的胖女人對著天空自言自語:
“他沒有來……”
1998年夏天,孟婆婆終于等得不耐煩了。她的飯桌上放著個酒瓶,酒瓶里插著塑料花,那是她20世紀(jì)80年代末買來的,她從桌前站起來,關(guān)上門,走上泛白的鄉(xiāng)村公路,那時天剛亮。那時,還發(fā)生了兩件事——一只馬蜂飛向草垛,一條菜花蛇盤成一團。她拐了一個彎,去沈陽找馬有齋去了,她找馬有齋是為了什么,最好的答案就是不說,因為相思兩字已經(jīng)寫了出來。
從那以后,她每年都要離家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