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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中的B市已經(jīng)徹底開始讓人感到冷意了。
孔翎是最怕冷的,VIP病房的空調(diào)每天都吹著暖風(fēng),她把自己包裹在被子里,下午的時候沉沉酣眠一覺。
醒來暮色四沉,晚霞漫天,因為太熱烈,甚至好看出幾分寂寥的意味。
她坐起來,在死寂的病床上坐了很久。
這間病房外沒有梧桐樹,十三層,太高了,沒有任何一棵樹能長到這個高度。
只是夜晚離月亮稍微近了那么一點。
有人推門而入,依舊帶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她轉(zhuǎn)過頭,逆光的時候沖著門口笑了一下。
“我哪吃的了這么多,說了買來都浪費,你還每次都要帶。”
秦雪色滿臉不在乎地拉開冰箱,把水果一袋袋放進去,“你不吃我晚上還吃呢,少廢話!剛睡醒想不想吃點什么,我給你洗個蘋果?”
孔翎沒有答話,只是有些無奈地勸她,“你公司很忙,不用每天在這兒陪我……我按時打點滴做治療就好了,你睡在這兒還不方便?!?
秦雪色實在聽不下去,轉(zhuǎn)過身居高臨下地看她,“我不陪你?我不陪你你又要關(guān)機失聯(lián)一星期,我找到你的時候都昏迷在家大半天了!你知不知道那天再晚來醫(yī)院一會兒就……”
孔翎被她數(shù)落得啞口無言,只好不再勸了。
秦雪色眼眶發(fā)紅,轉(zhuǎn)過身不理她,繼續(xù)放著水果。
她坐在床上,忽然開口問她,“你買橙子了嗎,我想……吃個快樂橙?!?
秦雪色有些疑惑地看她一眼,從袋子里拿出個橙子,給她切好遞過去,“為什么是快樂橙?”
孔翎垂眸看了眼盤子里一瓣瓣水潤多汁的橙肉,拿起一瓣,送進嘴里咬下,抬眼的時候只是對她笑而不語。
秦雪色收拾好東西,檢查了一遍孔翎今天吃飯的情況,吃得雖然還是少,但看得出來,她確實有盡力多吃一點了。
下午五點半,吃過晚飯,查房的護士準時來檢查一遍,確認她身體各項體征都還算穩(wěn)定以后,這才算完成了這一天的治療。
她一雙手滿是針眼,秦雪色看在眼里,欲言又止,到底還是問她,“想不想出去走走?”
孔翎眼底是平靜的笑意,點點頭告訴她,“雪色,我想去看看管修林?!?
秦雪色在她面容一派的云淡風(fēng)輕里覺得難過。
她看了她許久,到底還是拿著車鑰匙站起身。
“好?!?
孔翎脫下穿了多天的病號服,換了一身米白色的長風(fēng)衣,配一雙白色的羊皮短靴,長發(fā)柔順地散下來,雖然又重新化了妝,眉眼精致依舊,可整個人氣質(zhì)溫和許多,看上去還是不再那么有侵略性了。
她一生穿越過多少風(fēng)浪苦痛,收斂了一身的戾氣,到了今天,留下的只有淡淡的柔和靜。
秦雪色開著車,送她到達管修林和岑溪住的小區(qū)。
傍晚風(fēng)很溫柔,孔翎坐在駕駛位的后排,微微搖下一點車窗,打量著管修林和岑溪愛巢周邊的環(huán)境。
剛剛來的路上,不遠處就經(jīng)過了一個大商場,帶著超市和一整條熱鬧的步行街、小吃街。
商場有一家非常大的數(shù)碼店,前不久還剛剛開了一家大熱的網(wǎng)紅奶茶店。
小區(qū)的大門是高檔且闊氣的黑金色,小區(qū)內(nèi)自帶幼兒園,醫(yī)療站,泳池和健身房。
孔翎記得這附近就有一所不錯的初中和高中。
她坐在車上想,他和岑溪的孩子出生后,大概也會過得很幸福。
秦雪色從后視鏡里看她一眼,立刻就看穿了她的想法。
她無聲地嘆氣——
你見沒見過孔翎真正愛一個人的模樣。
把心都掏給誰的模樣。
她恨鐵不成鋼,“十二萬塊一平米,學(xué)區(qū)房,設(shè)施一流,出行便利,好著呢,你瞎擔(dān)心什么!”
孔翎聞言垂眼,怔了一下,然后才在鏡子里對她笑,“我當然知道好著呢,他……向來是個穩(wěn)妥的人,怎么可能委屈了她們母子?!?
秦雪色深深看她一眼,咬緊牙關(guān),扭頭不再去看她。
孔翎再次把頭扭向窗外,看著一條街對面的人來人往的廣場,輕聲告訴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雪色,你不必覺得這一切原本該都是我的,替我覺得不值。”
經(jīng)年后再提起那時的撕心裂肺,她也終于和眼淚痛苦漸漸和解,“其實我沒怪過他……愛與獨占欲密不可分,當時那樣的情況,換成是我,我也不能保證我不會因吃醋而發(fā)狂。”
回憶起曾經(jīng)的一切,她早想得清楚明白,“我們愛的人都是凡人,不能拿圣人的要求來苛責(zé)對方。我沒什么放不下的恨和悔,如果說有,我這輩子唯一恨過的人,甚至不是陸戈?!?
“是我自己?!?
孔翎聲音越來越輕,秦雪色看著窗外那一對走來的夫婦,謹慎地打量了一眼孔翎的面色。
岑溪已經(jīng)離預(yù)產(chǎn)期沒兩個月了,孕婦肚子大得像塞了一個枕頭似的,她胖了些,但是臉上的笑容還是那么幸福溫柔。
本來就是溫柔甜美的人,有了母性光輝后,愈發(fā)讓人看一眼就覺得內(nèi)心平和。
管修林沒怎么改變樣子,一如幾年前,依舊是筆挺溫潤的模樣,一手小心地護著岑溪的肚子,扶著她的手臂走上廣場的樓梯,嘴里應(yīng)該還在不斷囑咐些什么。
秦雪色的車窗貼了防窺膜,透過那一線車窗的縫隙,孔翎看得分明,他臉上的緊張和關(guān)切,不是能裝出來的。
孔翎的表情只有一瞬間的緊繃,隨即便釋然下來。
秦雪色看在眼里,她目光跟隨那一對緩慢散步的夫婦,幾分艷羨和傷心,卻都克制得很好。
她甚至還記得對當年的一切做結(jié)論,“我恨我自己,怎么就不夠強大……強大到,能保護我的愛情,和生命里其他所有重要的情感。”
秦雪色不能茍同,“我要是你愛的人,一定會被你氣死。哪有人能把什么事都一肩抗呢?”
孔翎緩緩搖頭,看向給岑溪攏了攏外套領(lǐng)口的管修林,眼中是懷念的神色,輕輕勾起唇角,“可是,這就是我愛一個的方式?;蛟S不夠好,但對愛的人……總要傾盡所有的?!?
“我想用我的方式保護我愛的人?!?
她看著岑溪牽起管修林的那雙手,看著兩人十指緊扣的親昵身影,宛若暮色里最溫馨相配的一對璧人。
這是她曾夢想過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