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媽媽的事,晏航是第一次聽到,但這些事在老爸心里已經(jīng)壓了十幾年。
時間太長,以至于他似乎已經(jīng)不知道該怎么去表述,只能不停地大口喝酒,最后趴到桌上睡著了。
晏航坐在桌子旁邊,看著一桌菜和老爸面前已經(jīng)空了的酒瓶出神。
這個“聊會兒”,一共也沒聊夠半小時。
但他感覺心里空得很。
他知道媽媽死了,但他沒有想到是以這樣的方式。
這么突然,沒有防備,沒有一絲心理準備,甚至就像電影里一掠而過毫無意義連臉都沒有看清的路人甲。
一個有些過于簡單的意外。
除了至親的人,十幾年過去,恐怕就算是個還沒有抓住兇手的懸案,也不會再有幾個人記得了。
偶爾被提起,也沒有誰能體會得到,這世界上還有人因為這件事沉重地痛苦了十幾年。
老爸說這件事之后,他被姥姥姥爺接走,四歲的時候被接回到老爸身邊。
“差不多是搶回來的,”老爸說,“早點兒接回來就好了?!?
晏航?jīng)]有這段記憶,幼年的記憶一般都跟做夢一樣,經(jīng)常要在父母“你小時候”“你三歲那年”“你五歲那年”的提示下才能一點點存下來。
而老爸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提示,他自然也就不再記得。
但晏航覺得那段記憶并不是特別美好。
提起姥姥姥爺時,他對這兩個照顧了他兩年的親人甚至有隱隱地抗拒。
老爸沒有睡實,時不時還會睜開眼睛,有些迷茫地往他這邊掃一眼,然后又閉上眼睛繼續(xù)睡。
晏航拿起筷子,邊喝酒邊把冷掉了的菜吃光了。
“養(yǎng)大了一頭豬啊。”老爸迷迷瞪瞪地說了一句。
“回屋睡吧,”晏航說,“趴著睡多難受?!?
“我們太子多好啊,”老爸在他手上拍了兩下,“多好啊?!?
“都這樣了就別忙著拍馬屁了吧。”晏航笑了笑。
“多好啊,”老爸聲音低了下去,“讓我給毀了……”
晏航皺了皺眉,站了起來,過去拽著老爸的胳膊把他拉了起來,架進了屋里:“你睡會兒。”
“你說我是不是很自私,”老爸躺到床上還在低聲念叨,“我也想過算了吧,為了我兒子……但是我沒法算了,她就在我旁邊……就在我旁邊……”
老爸握緊了拳:“手抓著都是冰的了……我對不住你們……我這輩子都在后悔,沒認識你媽就好了,沒結(jié)婚就好了,你說不想上學(xué)我沒依著你就好了……”
晏航坐在床邊,一直等到老爸睡過去了,不再念念叨叨了,才起身關(guān)掉了屋里的燈,回到了客廳里,把碗筷都收拾到廚房洗了。
一般這種沒情緒的時候,洗碗收拾這種事怎么都得扔到第二天了,但今天這頓飯實在吃得壓抑,他就想趕緊洗了,抹掉這點不愉快的痕跡。
洗完澡回到屋里,比他睡眠正常時入睡時間還早得多,但卻有點兒困了。
也許是喝了酒,他和老爸經(jīng)常一塊兒喝酒,但很少這么喝,兩瓶酒不到一小時基本喝光,這會兒有點暈了。
他最后的清醒記憶是拿起手機看了一眼今天初一的朋友圈小表情。
不過連小表情是什么都沒記住,就睡著了。
晏航不太喜歡做夢,睡不好的時候夢就會特別多,亂七八糟像是同時看了十幾部狗血劇的混剪,關(guān)鍵是醒了之后連一幀都記不住。
還會很疲憊,跟沒睡似的。
但這事兒也不由他控制,甚至像今天這種他覺得自己閉上眼睛時跟昏迷了一樣一定可以睡得很沉的夜晚。
他還是做夢了。
一個大媽,和一個大叔。
兩個人都像是包裹在灰色的霧里。
大媽一直哭,還會掐著他的脖子哭,他聽不見哭泣的聲音,也沒有脖子被掐住時的窒息感……畢竟是在夢里。
但那種恐懼卻很清晰。
大叔說我一眼都不想看見他,轉(zhuǎn)過頭又盯著他,我一眼都不想看到你。
之后場景轉(zhuǎn)換。
應(yīng)該死的是你們。
都是破碎的零散一幕幕。
晃動的人影,像是被撕碎在大風(fēng)里細不可聞的聲音,不完整的舞臺劇一般閃過的場景。
所有的一切在晏航睜開眼睛清過來的時候都消失了,睜開眼前一秒還在四周的那些雜亂,在睜開眼睛的瞬間一下退遠了。
遠得好像是很多年前做的一個夢,顏色褪掉了,聲音消失了,感受也變得混沌起來。
晏航擰著眉揉了揉眼睛。
摸過手機看了一眼時間,比平時早起了半小時。
他坐在床邊愣著,那些已經(jīng)淡得快連嘆口氣就能吹散的夢境讓他還有些恍惚,好一會兒才從床上跳了下來。
趿著鞋先跑到了老爸房間,昨天他兩個屋的門都沒有關(guān),就是想聽著點兒老爸的動靜。
屋里沒人,床上的被子也沒疊。
晏航一陣緊張,轉(zhuǎn)身一邊往客廳走一邊喊了一聲:“老晏!”
“廁所呢!”老爸的聲音從廁所里傳了出來。
“你在廁所干嘛呢?”晏航松了口氣,莫名其妙地又問了一句。
“這話問的,我還能在廁所吃早點嗎?”老爸說,“你真想我如實回答嗎?”
“早點想吃什么?”晏航又問。
“能在我出去之后再問嗎?”老爸說。
“不好意思?!标毯叫α诵Γ叩酱斑呑搅舜芭_上。
這會兒比平時早,能聽到門外大樹上有鳥叫聲,叫得很歡快。
這聲音再配上眼前來來往往的人,讓他慢慢松弛了下來,靠著窗框愣著神。
今天又沒看到上學(xué)路過的初一,大概螃蟹回來之后他就沒辦法從這邊走了,得根據(jù)螃蟹爬行的軌跡調(diào)整上學(xué)的路線。
“音樂節(jié)你去看嗎?”老爸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到了他身后。
“嗯?”晏航回頭看了老爸一眼,“那天初一說知道地方的那個音樂節(jié)嗎?”
“是啊,”老爸說,“你要是去的話帶我一個吧?!?
“你還想湊這個熱鬧呢?”晏航笑了,“那帶上你吧?!?
“需要我準備一套符合主題的衣服嗎?”老爸問。
“請你保持你正常帥大叔的形象,”晏航說,“再說了,初一不是穿校服就是穿那套小一號的運動服,你太另類了我怕他吐槽你扛不住?!?
老爸笑著捏了捏他的肩:“兒子?!?
“嗯?!标毯綉?yīng)了一聲。
“我愛你。”老爸說。
晏航愣了愣,看著他。
“給點兒面子啊,”老爸嘖了一聲,“回應(yīng)呢?”
“老爸我也愛你?!标毯秸f。
“早點吃焗飯行嗎?”老爸說,“今天你起這么早,不做焗飯時間都填不滿呢?!?
“……大清早的你讓我給你做焗飯?還得現(xiàn)煮飯,”晏航瞪著他,“你肉麻半天就為這個吧?”
老爸愉快地笑著坐到了沙上。
晏航盯了他半天,最后跳下了窗臺,從冰箱里拿了材料進了廚房。
老爸看上去回到了以往的狀態(tài)里,昨天晚上那些疼痛的回憶似乎已經(jīng)跟著酒勁一塊兒消散了。
但晏航卻沒有找到他想要的那份輕松和豁然開朗。
你是在找,還是在躲?
你想干什么,還是已經(jīng)干了什么?
夢里的那些又是什么?
一個問題的答案卻扯出了更多的疑問。
而眼下的他已經(jīng)沒有勇氣再去問一次了。
今天的自習(xí),老師來轉(zhuǎn)了一圈之后就出去了,教室里慢慢變得熱鬧起來。
初一趴在桌上寫作業(yè),同桌跟前后桌聊得很歡,桌子時不時被撞到,他的字本來就寫得跟雷劈了一樣,桌子一晃,簡直雷都不稀得劈了。
他抬眼看了看四周,低頭把筆收到了桌洞里,起身走出了教室。
這周他們輪換座位,他換到了靠近后門的位置上,這個位置很好,出入教室都可以消無聲息,加上镚镚精加持,他每次出來都跟隱身了一樣。
當然,就算有人看到他,也沒誰會在意。
教學(xué)樓側(cè)面是學(xué)校的圍墻,那里很少有人去,他一般出來就在那兒待著,坐在一塊屁感很舒服的大石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