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妝仰著腦袋,看著天上那輪月亮。
月亮變啊變,變成季寒初的臉。
她恍惚看著,生生把自己看出了一絲哀怨的味道。
“妖女!”耳旁炸開一聲爆喝。
這聲音極大,響徹整個僻靜的漁眠小筑,所幸此處是殷家最旁系的子弟的院落,來往人少,除卻幾只飛鳥并未驚擾到他人。
紅妝捻了小石子,對準那幾只鳥兒,不見她如何彈指,那在夜幕下飛快穿梭的鳥撲騰了幾下翅膀,便無聲無息地掉落地上。
見狀,橫劍在前的門生警惕地往后再退幾步。
“行了,”紅妝走到門生的身前,手腕翻轉(zhuǎn),無聊地轉(zhuǎn)著鉤月,“別廢話了,你想好了沒?”
門生雙目赤紅,橫劍在前,胸腔里發(fā)出野獸般的嘶吼。
“我今日和你拼了!”
“嘖?!奔t妝皺眉,“我最近是不是太心慈手軟了,個個都給我蹬鼻子上臉!我最后問你一遍,你想要怎么死?趁現(xiàn)在趕緊選,等會兒我可就沒那么好說話了。”
“你找死!”門生被徹底激怒了。
他甩劍而出,帶著雷霆之勢,向紅妝襲去。
這一劍用了全力,他的脖頸上筋脈暴突,眼內(nèi)充血,手臂上的力道似有千斤之重。
劍風疾刺而來。
紅妝卻不躲不避,反而勾唇?jīng)_他幽幽一笑,門生甚至沒見到她用到那把一直被她放手里把玩的彎刀,只是懶懶地一抬手,兩指便輕而易舉地夾住了他的劍身。
再一抖,長劍竟破出裂痕,在門生不敢置信的眼神里,裂痕很快布滿周身,寸寸斷裂。
噼里啪啦,掉在地上成了一堆廢鐵。
“原來你想選一劍封喉?!彼磙D(zhuǎn)著鉤月,“可惜我劍術(shù)不太好,恐怕一劍還封不了你的喉,不如還是換一個死法吧。”
門生跌坐地上,驚恐地后退,退到無可退時,面前的紅衣姑娘微微躬身,與他迎面相對。
紅衣紅裙遮住了身后大半的月,背逆光影,裙角飛揚,一笑令人寒心凍肺。
“我給過你選擇的,是你自己不珍惜。”
鼻尖聞到了一絲清淡的芳香,門徒猶疑了一剎,而后體內(nèi)翻涌出千百倍的刺癢,如同萬蟻行過,奇癢無比,讓他幾欲撓穿一層皮肉。
“啊——啊——”
門生痛聲厲喊。
紅妝得意地笑起來,笑聲清脆,回蕩在漁眠小筑。
她快活地看著門生的慘狀,好心道:“這毒叫‘無為’,中毒者會感到全身瘙癢難耐,恨不能扒下皮肉,而且血腥味越濃,便會越癢,直到自己將自己撓得血肉模糊,斷了氣才好。”
門生哪里還聽得,他全身皮肉包括臉面都被自己撓出血花,眼神怨毒無比,恨不能殺了這妖女飲血。
紅妝翩步后退,轉(zhuǎn)腕收刀,正要施展輕功離去時,突然聽見耳邊叮的一響,似有硬物兩相撞擊。
側(cè)眼看去,掉落在門生手邊的正是一把黑玉做的骨扇。
門生已看不出原本面目,正顫顫巍巍地打算再去撿地上長劍的殘片,企圖一了百了。
紅妝見到那扇子,也懶得管門生了,昂起頭,往星墜來的方向愉快地喊:“季寒初!”
“紅妝。”季寒初從遠處隱秘處走來,轉(zhuǎn)瞬來到門生身旁。“我同你說過,不要殺人?!?
紅妝跺腳,惱恨道:“這太不巧了,怎么每次殺人都給你撞上了?!?
季寒初蹲下身,撿起星墜,迅速封了門生的幾處大穴,然后拿出隨身帶的小藥囊,從中倒出三棵藥草,揉碎了給門生咽下。
門生的嗚咽聲漸漸小去,呼吸平穩(wěn)起來。
紅妝驚奇道:“哎呀,你竟然又解了?”
她噠噠跑過去,在門生的另一側(cè)蹲下來,兩手撐著小巧的臉蛋,一派天真無邪。
季寒初已經(jīng)開始施針,她卻還這樣看著。
他下針的手遲疑了一下,沉聲問:“看什么?”
紅妝:“看你解毒啊,總要看了才知道這毒怎么解,下回才不會再給你留機會?!?
“……”
紅妝笑嘻嘻的,“小古板,這一局算我輸了。不過我很好奇,你該不會打算天天跟在我后面,我殺人,你就救人,如此循環(huán)吧?”
季寒初半晌沉默。
紅妝的影子在幽冷的月光里也變得有些沉默。
季寒初下針很快,眉宇間一股雅正,眼神堅定,是那個世人敬仰的季家小醫(yī)仙。
紅妝彎起嘴角,笑意不達眼底。
她輕聲說:“季三,你可別告訴我你是在為我贖罪。”
季寒初收起藥囊的雙手陡然頓住。
紅妝站起身,低頭靜靜望著他,“季寒初,我不會收手的,你也是,莫再徒勞。我說過,這些人我非殺不可?!?
季寒初說:“為何非要殺了他們?”
紅妝冷冷道:“是他們非死不可?!?
“為何非死不可?”
紅妝不答了。
她譏諷地笑,背過手掌,指頭輕輕勾了兩下,一條小小的黑蟲便從她的腕上的佛祖手串里悄然爬出,速度很快,落到了地上,悄無聲息地向門生靠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