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淵心定神清。張氏向來依附柳氏,與她是一路的人,會出言譏諷自己也不奇怪,而既然張氏開了腔,想必柳氏也等在后面。
果不其然,張氏話音一落,柳氏便接過話頭道:“淵兒平日里連見上一面都難,如今也算是長大了有了孝心,懂得來向老夫人請安了?!?
柳氏這話可是放開了嗓子說的,表面上只聽得出欣慰贊挾情,實際卻是在譏諷寧淵不孝,不懂得來向老夫人晨昏定省。
其實自寧淵出現(xiàn)在壽安堂外的那一刻,柳氏的臉色便不太好看,因為她曾囑咐過夏竹,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寧淵在老夫人面前得臉。
是以從前寧淵只要有來向老夫人請安的念頭,夏竹都會即刻攔著,同時告訴他因為他生母唐氏的關(guān)系,老夫人對他極是不喜,他若是上福壽園請安也只會讓老夫人生氣,不光討不了好,還會讓他的日子更難過。
彼時寧淵膽小又不懂事,加之沈氏的確下過嚴(yán)令禁止唐氏踏進福壽園,所以他并不明白這是柳氏為了弱化他在沈氏心中分量所設(shè)下的計策。于是除逢年過節(jié)的家宴外,寧淵從來未主動向沈氏請過安,便也這樣惹得沈氏越發(fā)忽視這個孫子的存在,那些欺辱他的人沒了后顧之憂,也更加肆無忌憚。
可惜柳氏想破了腦袋估計都不會知道,她插在寧淵身邊最大的釘子夏竹,已經(jīng)被寧淵快刀斬亂麻地拔掉了。
柳氏這樣當(dāng)面譏諷,目的無非是提醒沈氏他是個不孝的孫子。寧淵心里冷笑一聲,他此番既然來了,自是想好了說辭,也不懼柳氏的笑里藏刀,徑自站起身走到沈氏跟前,又是一記拜安大禮跪了下去,“孫兒不孝,請祖母再受孫兒大禮,孫兒喜不自勝?!?
沈氏沒立刻讓他起身,而是不咸不淡嗔怪了一句:“你這孩子,祖母的福壽園只怕還是第一次來吧?!?
“祖母莫生氣,實在是孫兒自小體弱臥病,因為怕過了病氣給祖母,所以一直不敢前來請安。近來許是年歲大了,身體康健許多,想著應(yīng)該無妨了,便立刻過來看祖母,一是請安,二是賠罪?!睂帨Y跪著道。
“臥病”沈氏眉頭一皺,“既然臥病,何以我這里完全沒消息哪有孫兒臥病,祖母卻不知情的道理,是否你院子里的下人躲懶裝蒜,沒有向上通報”說完,又疑惑地看向嚴(yán)氏:“這孩子身體不好,你這個嫡母難道也不知情嗎”
嚴(yán)氏略帶惶恐地起身,正要說話,又被寧淵搶過了話頭,“祖母不要責(zé)怪母親,此事是淵兒有意瞞著的。母親要照顧大哥本就辛勞,淵兒也不是怎么大病,怎么能再惹得母親勞心。而祖母是最該享清福的人了,孫兒更沒有為了這點小事來叨擾祖母的道理,要是惹得祖母不快,影響到了身體康健,便更是孫兒的罪過了,因此孫兒一直拘束著下人,不要將此事對外宣揚?!?
嚴(yán)氏詫異地掃了寧淵一眼,事情真相到底如何她再清楚不過,原以為寧淵會趁勢告狀,不想他竟這般識大體幫自己下了臺階。
沈氏目光緩和了些,掠過嚴(yán)氏,又看向柳氏:“三媳婦,老大要照顧湛兒,老二個性素來不愛管事,這幾年府里事務(wù)是交由你打理的,淵兒臥病一事,你可知道”
柳氏不知沈氏會忽然問自己,一時有些慌,只好順著說:“我,我也不知”
“祖母,府中那么多人,諸事繁瑣,娘不可能事事都留意到、顧周全。三哥既然有心要隱瞞,連母親都被蒙在鼓里,何況是娘呢,三哥你說是不是”寧萍兒適時地插進話,還順道對寧淵天真無邪地眨了眨眼。
“萍兒妹妹說的是,我們做晚輩的,若是能讓長輩少操些心,便就是最大的孝心了。”寧淵陪著笑,只是那笑容里有多少冷意,大概也只有他一個人體會得出來,
寧淵可不會認(rèn)為這個表面上天真無邪的庶妹是好相與的人,相反,寧萍兒的心思有多縝密毒辣,他可深有體會,柳氏做的許多事情有大半都是她在背后出謀劃策,人前她卻總裝出一副典型大家閨秀模樣,曾經(jīng)寧淵便是被她這副模樣騙了,以為她是個平易近人的妹妹,于是才一次又一次地掉入柳氏的算計中,直至最后被寧如海下令送出寧府。
“罷了,難為你這孩子有這份孝心,如今你身體既然好轉(zhuǎn),以后也要多來祖母這里走動才是,病氣之類的,祖母不在乎,而且哪有做祖母的會嫌棄自己親孫子的道理?!鄙蚴宵c點頭,不自覺多打量了這個幾乎沒見過的孫子幾眼,見他雖然瘦弱,可是眉目清俊,一雙眼睛更是英氣逼人,透著股與年齡不相符的沉著,即便跪著,脊背也挺得筆直,比寧如海小時候還要多幾分魄力,心里也溢出絲喜愛來。
“先起來吧,在地上跪久了,仔細腳涼?!鄙蚴险f完,帶著笑意從臥榻上起身,親自伸手托住寧淵的胳膊想將人扶起來,可感覺到觸手一片冰涼時,不禁眉頭一皺,冷聲道:“平日里都是些什么人在伺候你,怎么都是我們寧府的少爺,衣著陳舊些便罷了,數(shù)九寒天還穿得這樣單薄,你的冬衣呢”
寧淵似乎嚇了一跳,忙把手收回去,躲躲閃閃地道:“是是孫兒自己出門時匆忙忘了穿,不關(guān)下人們的事”
沈氏并非老糊涂,寧淵雖然這么說,可不代表她就要這么信。方才聽聞寧淵臥病,可管事的媳婦卻一問三不知,已經(jīng)引得她懷疑了,像她這樣高門大戶出來的閨秀,素來講究家門名聲,平日里看不到可以不管,但只要看到了,發(fā)現(xiàn)府里有苛待庶子女的事,傳出去了不光不好聽,她這張老臉也掛不住。
寧淵明擺著是受了委屈,卻絲毫沒有告狀的意思,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攬,處處顧全長輩的顏面,這在沈氏眼里是極為識大體的表現(xiàn),也正因為這樣,她才對府里居然有人欺上瞞下而感到尤為惱怒。
只是寧淵已經(jīng)那般說了,她也不好發(fā)作,除了暗贊寧淵懂事之外,她順手解下了自己的狐皮大氅,披在寧淵身上,“真是傻孩子,下次出來記得多穿些,若凍壞了自己,心疼的可還是祖母。”
這一披,等于是給在坐的所有人傳遞出一個信號,她認(rèn)下了這個孫子,以后如果有人要對寧淵蹬鼻子上臉,得先看看能不能過得了她這個老夫人的眼。
一時屋子里各有各的表情,沒有子女的姨娘們大多抱著看熱鬧的心態(tài),嚴(yán)氏臉上是一貫的沉靜,只是望向?qū)帨Y的目光里帶上了奇妙的神色,唯有柳氏,不光面色鐵青,藏在袖袍里的手帕也被她鼓著青筋的手?jǐn)嚦闪艘粓F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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