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淵謝過沈氏,回身到座位坐好,羅媽媽此時捧了茶上來,寧淵接過茶盅,揭開茶蓋,動作十分小心地撣了撣。
“這是你二哥新奉給祖母的普洱,又是你萍兒妹妹親手烹的,你萍兒妹妹烹茶的手藝當屬一絕,你嘗嘗。”沈氏帶著笑道。
“好香的茶”寧淵只小抿一口,便驚喜道:“定是今年春制的普洱了,茶香比秋制的要濃郁許多,入口還清甜,且三蒸三煮過,竟一絲澀味都無了。”
“三哥好靈的舌頭?!鄙蚴线€未說話,寧萍兒便尖俏伶俐地道:“去年云州鬧了凍災(zāi)茶葉減產(chǎn),今年春制的普洱本就不多,大半還當做貢品被送去了華京,若不是二哥有些本事,一般人恐還不得見呢?!?
寧萍兒說這番話,聽起來稀松平常,內(nèi)里卻是在恥笑寧淵身份低微,這樣的好茶他平日根本喝不到。寧淵只當沒聽懂,滿臉含笑地看著她說:“萍兒妹妹說的是,多虧了二哥一番孝心,祖母才能有這樣好的口服,我們這些小輩便也跟著沾沾福氣了。”說完他笑意更開,并且絲毫沒掩飾眼角的一絲狡黠。
寧萍兒心中一跳,立刻朝沈氏看去,果然見沈氏臉色當即便不好看了。
沈氏身為寧府的老夫人,又有朝廷冊封的誥命在身,身份十分尊貴,可今年云州茶葉減產(chǎn),這春制的普洱,若不是寧湘送上來,她還確實喝不上。寧淵那看似漫不經(jīng)心的一句話,卻恰到好處地挑動了沈氏的敏感神經(jīng):身為祖母,喝的茶卻還不及孫子好,茶葉尚且如此,那其他東西呢難不成寧湘一個庶子,日子卻過得比她這個祖母還要優(yōu)渥舒坦
其實寧萍兒并沒有這個意思,不過是寧淵算準了沈氏高傲的脾性,順水推舟這么一撥,落在沈氏耳朵里聽起來就像這么個意思了。寧萍兒暗道一聲不好,立刻就要站起身來告罪,沈氏卻已放下了手里的茶盞,對羅媽媽道:“到底是陳制的普洱,烹得再好,澀味是去了,一股子霉味卻擋不住,我喝不慣,去給我換一盞龍井來?!?
“是呢,孫兒聽聞祖母這的龍井是頂好的極品,一盞之價堪比斗金,普洱便罷了,那龍井孫兒定要恬著臉向祖母討一杯來嘗嘗?!睂帨Y用少年人特有的嬌憨語氣向沈氏撒了個嬌。
聽了這話,沈氏僵著的臉復(fù)又笑開,抬手朝寧淵點了點,“倒沒瞧出來你是個嘴饞的,什么便宜都要占,罷了,上祖母這來就別拘束,便叫羅媽媽去備茶吧?!?
羅媽媽應(yīng)聲下去了。
屋里坐的慣是一群會見風使舵的姨娘,見狀也跟著放下普洱,紛紛向沈氏討起龍井,沈氏滿臉堆笑,自然是允了,順道還讓羅媽媽親手烹茶,小幾旁的寧萍兒只得讓位,惴惴回到柳氏身邊坐下,只是望向?qū)帨Y的一雙眼睛好似要噴出火來。
就在這時,一個小丫鬟匆匆順著側(cè)門跑進來,到柳氏身邊附耳幾句,柳氏聽聞后臉色勃然一變,就要起身,卻遭寧萍兒眼明手快地拉住。寧萍兒安撫了柳氏幾句,又招過那名丫鬟小聲吩咐了什么話,接著推了身邊的寧湘一把,寧湘點點頭,與那小丫鬟一同出去了。
這些小動作別人或許注意不到,但全被寧淵盡數(shù)看在了眼里,但他只低頭喝茶,假裝沒看見。
一屋子的人嘰嘰喳喳閑話家常,茶水也下的快,沈氏挨個向有生養(yǎng)的姨娘問了問各自子女們的境況,挨到柳氏時,卻只見寧萍兒寧倩兒兩姐妹在側(cè),獨獨不見了寧湘,便問道:“湘兒這是到哪里去了”
“哎喲,我倒沒注意,這皮小子向來坐不住,沒準又上哪淘氣去了,老夫人不必掛心?!绷舷檠b不解地四處看了看。
“祖母莫掛心,二哥是去取竹子去了?!睂幤純赫酒饋韼е卦?,“二哥前幾日路過落梅園,見紅梅開得正好,便折了些梅枝想做個歲寒三友的盆栽送給祖母,只是這天寒地凍的,松枝與梅枝易得,文竹卻不易得,這不剛聽丫鬟說院子里送來些文竹,他便迫不及待地去了。”
“這小子,正事不會做,倒會在這些花花腸子上下功夫?!鄙蚴献焐线@么說,臉上卻一掃方才的不快,笑著朝一旁的嚴氏道。
“湛兒身子不好,淵兒又年幼,湘兒一貫是老爺最為器重的兒子,為老夫人盡孝是應(yīng)當”嚴氏附和著點頭,只是她話剛說到一半,卻見寧湘急匆匆從外邊沖進來,撲通一聲在壽安堂中間跪下,滿臉的義憤填膺:“湘兒有要事,還請祖母和母親做主”
這突如其來的場面讓一屋子的人全部愣住了,沈氏更是滿臉詫異,可還不待她問話,寧湘卻已轉(zhuǎn)過頭,一雙眼睛死死盯著寧淵,“三弟,你好狠的心,怎么能對身邊人下這樣的毒手”
“湘兒,你發(fā)什么瘋呢,別在老夫人這胡鬧。”柳氏第一個站起身,沖寧湘斥責道,“還不快起來跟祖母賠罪”
“娘,孩兒方才出去,結(jié)果撞見了一樁不吐不快的事情,今次若不向祖母問個明白,便是枉讀圣賢書了。”寧湘脖子一梗,滿臉大義凌然地表情,一雙眼睛卻怒火熊熊地盯著寧淵,仿佛要將他生吞活剝了一般。
“湘兒,你這是怎么了,有話好好說,到底有什么不吐不快的事,和你三弟又有什么關(guān)系”沈氏奇怪地問。
“湘兒笨嘴拙舌,怕說不清楚,還是請祖母自己看吧?!闭f完,寧湘起身,朝門外喝到:“快把人帶進來”
話音剛落,便有丫鬟便扶著一個模樣極為狼狽的女子走了進來。
屋里那些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姨娘們,但凡見到那女子的臉,紛紛露出嫌惡的表情,用錦帕捂住口鼻。
只因那女子不光渾身污穢不堪,發(fā)髻散亂,臉頰更是腫成青紫色,嘴角還掛著兩條下流的血水,進來后,見著這一屋子人,她先是“嗚嗚”叫了半晌,然后對著柳氏一邊涕淚橫流地磕頭,一邊指著寧淵,嘴里“嗚嗚”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