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生只能心事重重地把飯菜往嘴里塞。
用過飯,兩人便往宅子去。剛到順天府時,章珎就在附近租了一座官宦人家的閑置舊宅,以便落腳。
陶生還沉浸在剛才聽人那般閑話的壞心情里,他哥哥卻還是往日那樣淡淡靜靜的,步子不急不緩,什么事都沒有。
陶生嘆“大哥難道不覺不爽嗎”
“為何。”
陶生斟酌著語言“方才酒館之中,那些酒客說的”
“啊,這個啊?!闭芦偫^續(xù)前進,“既然她都不覺得丟人,我又何必為她代勞呢?!?
陶生一噎,看兄長的表情又什么都看不出來,不由嘆息。
如果,大哥有怒意或者不忿,大概還是將黃英放在心上的?,F(xiàn)在這樣冷靜疏離,反而說明
他已經(jīng)不把黃英當做一回事了吧。
如果不是因為擔心黃英的舉動會連累到無辜的馬子才之妻,估計他都不會北上順天府。
陶生又想起那夜離開馬家,他問兄長,為什么現(xiàn)在不動手把黃英帶走。
他兄長冷冷清清地反問,“如果我強拉她走,你覺得她服氣嗎”
陶生猶記得自己當時一噎。一貫柔順的黃英為了馬子才,連離家出走這種事都做得出來。帶她走當然不難,但兄妹早已離心,不知道黃英屆時還會怎么反抗。
就在那時,陶生又聽到他輕飄飄地問了一句,“如果黃英鬧起來,你忍心不管她嗎”
這句話,當即便讓陶生背后一涼。
順天府的這個宅院比不上金陵的家建造精致美觀,倒也大氣開闊。因為不缺院子,陶生和章珎亦是分開住的。
章珎住在花園旁的院子中。因為主人家上京為官,宅子多年無人呵護,花園中雜草叢生。章珎除掉一些雜草,種上一些從金陵帶來的花種。
有花精的看護,不久便破土發(fā)芽,生長得很快。
陶生看著,他哥哥好像一直都不急,甚至就像是遺忘了來順天府的目的一樣。白天沒事就看看書,有時還會獨自去河北一帶的道場逛逛,回來后也多半是泡在花園里,好像在做什么試驗。
總之,沉著得有些古怪。
這天,陶生早早起來,正在打掃宅院中的落葉,一個背著藥箱的青衣男人從他身旁走過。陶生嚇了一跳“來者何人”
若不是這人出現(xiàn)在他的視野里,他甚至不能察覺這人的氣息。
正想追問這人怎么進來的,那人停下腳步,白凈的手往面上一抹,露出陶生熟悉的那張臉。然后又一抹,又變回陶生從沒見過的陌生人。
陶生愣了愣“大哥”
青衣男人點頭“嗯。”
陶生先是怔住,然后大喜“您連易形之術(shù)也學(xué)會了”很少有花精能夠掌握易換形貌的法術(shù),這門秘法通常只有鬼怪或者貍貓、狐貍、黃鼠狼等動物精怪才能習(xí)得。
其實,植物精靈更接近天生天養(yǎng)。如果能夠?qū)P难辛?xí)法術(shù),雖然靈竅不及由動物修煉而來的精怪,可厚積薄發(fā),后期成就絕對低不到哪兒去。
然而遺憾的是,陶生和黃英都眷戀著紅塵煙火,注定他們此生無法更進一步。
自從煉成人形后,二人再沒有錘煉過靈氣。
看見自家大哥連這個法術(shù)都學(xué)會了,陶生喜悅道“您變作這樣,是要做什么去”
章珎指指藥箱“當然是出門為人看診?!?
陶生懵了,章珎繼續(xù)往門外走“看好家,我大概晚上就回來了。”
馬子才畢竟不是什么大人物,沒多久,關(guān)于他家中南院那個嬌客的議論便漸漸地淡了下去。與此同時,順天府中來了一個大夫,走街串巷,專門為貧困人戶的病人免費診治。
這位大夫醫(yī)術(shù)精湛,分文不取,對病人體貼熱心,不因?qū)Ψ降膩須v而歧視。不消多久,便在順天府內(nèi)打出了名聲。
不單家境貧困之人,就連高門大戶也主動向他求醫(yī)。偶有人想仗著家世,強逼他就診,最終反而碰了一身的釘子。
順天府中開始流傳,那位大夫和五臺山等道場的高僧道人們都有一些關(guān)系。
這些出家之人雖然遠避塵世,但他們手握信仰,有的是高官愿意為他們撐腰,賣他們面子。
這樣一來,這位大夫愛給誰看病就給誰看病,順天府中誰也不敢再瞎逼逼。
陶生最開始就像章珎所囑咐的那樣,乖乖地留在宅子里看家。后來章珎閑了,回到家就會拿陶生試易形術(shù)。
某日,章珎把陶生變作一個普通藥童模樣的少年,端詳片刻,忽然開口道“今天跟我一起出診吧,我想讓你看看一個人?!?
陶生還沒反應(yīng)過來,章珎已經(jīng)把一直背在身上的藥箱塞到陶生的手中,自己大搖大擺地背著手走人。陶生一愣,甩甩腦袋,便哭笑不得地跟在章珎的身后,一同出門。
章珎此行的目的地,是在馬家附近。
他分著區(qū)塊,慢吞吞地在順天府里巡診,其中的規(guī)律早已經(jīng)被當?shù)厝私o摸清了。是以他每次出門,都不需要出聲吆喝,那片的居民便已經(jīng)口口相傳,做好準備,就等他來看診。
周遭的人家在街邊一棵大楊樹下支起棚子,章珎到來之后也沒有過多客氣,感謝了主人家的好意,便大方坐下,為已經(jīng)排好隊的病人看病。
能治的病,章珎都給開了方子。治不好的病,他至少也給了病人足夠的安撫,同樣開了藥方,好歹病人服下后能夠好受一些。陶生很普通地忙來忙去,不是很清楚他兄長忙碌這一番是為了什么。
晚上回家的路上,章珎才開口問他“今天有個穿荷綠色衫裙的婦人,你有印象嗎”
陶生點頭。
章珎又問“對這個婦人,你怎么看”
陶生回憶了一下,搖搖頭,嘆息道“我看她面上罩著一層灰色,內(nèi)中虛浮,虧損已久。大概”植物精怪對萬物的生氣格外敏感,甚至不需要裝模作樣的望聞問切,直接一眼看過去,很多事都能一目了然。
“大概什么”
陶生道“大概活不過五年了?!?
章珎駐足望他,臉上勾起一個笑容,問道“你可知道這位婦人是誰”
陶生一怔,下意識反問道“是誰”
他大哥笑瞇瞇地道“她就是馬子才的妻子,呂氏。”
陶生呆住了。
原來如此,怪不得黃英住進馬家后根本不急,她的確沒想著做妾
她只需要等呂氏病死,然后就能自然而然地上位了。
陶生訥訥不能言。坦白地說,在心里,他始終還是偏著和自己一起長大的黃英。如果呂氏是必死之局,黃英的所作所為是不是能夠被理解一二
章珎閑庭信步,邊走邊說“和男人不一樣,女人的身體構(gòu)造決定了一件事,她們很容易患病。這是呂氏的第一重病因?!?
陶生悶悶地道“難道還有第二重嗎。”
“當然有,而且不止。”章珎冷颼颼地說道,“因為男人不管事,家中一應(yīng)事務(wù),都得她來肩挑。過度勞累讓她身體虛弱,病魔自然趁虛而入。還有一重病因,不知道你敢不敢聽?!?
陶生沉默不語,章珎又笑“想必你已經(jīng)猜到了對,那就是黃英?!?
家里無緣無故地住進一個非親非故的女子,有才情有容貌,是朵溫柔嫻雅的解語花。哪怕黃英故意不和馬子才走近,馬子才對黃英的暗暗注意又哪里是不存在的。
呂氏只是忍住不說罷了,她可沒有眼瞎。
她心里不好,加上身體中一直有病魔潛伏,自然死相叢生。
而黃英不能因為呂氏本就患病,就以為自己清清白白沒有遞刀子殺人,不然就是無恥。
作者有話要說 馬子才有些不高興,覺得用菊花換錢,庸俗又銅臭,玷污菊香。
這樣一口一個菊花,寫起來的心情真的好復(fù)雜
謝謝公子的長評,也謝謝各位小天使的不離棄啊哈哈哈哈哈撓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