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天家無情,但當今皇上卻是少有的仁厚之君。不僅待人親和,而且事孝至親。他不知道太后病危還罷了,如果知道了,不僅不會堅持在這個時候親政,而且還會自責難過,認為自己有負太后教誨。而太后呢,也是少有的賢后。她之所以放不下朝政,還是忌憚鎮(zhèn)安王手中的三十萬大軍——想當初,鎮(zhèn)安王可是支持立晉王為帝的。如今我朝正與元蒙人在西北交戰(zhàn),既然不能臨場換將,那就只能等戰(zhàn)事結束。以前太后娘娘覺得皇上年紀太小,還有時間慢慢調教,可現(xiàn)在時不待她,想法又會有些不同……國家之重,不外吏、兵兩部,如今太后娘娘把人事擢黜交給了皇上,以皇上的聰慧,應該很快就會明了其中的深意……一旦母子倆的心結解開了,這個時候,誰要是嚷著要太后娘娘還政,在皇上心中,他就是為了留清名而處心積慮陷他于不義的小人;可要是誰不支持皇上親政,在太后心娘娘中,他就是為個人私利而于國家社稷不顧的謀臣……不管怎樣,都是不對……”
這可真是大新聞!
沈穆清把臉緊緊地貼在縷空槅扇上,透過細細的縫隙看著沈箴款款而談,看著閔先生連連點頭。
“這就好比走在獨木橋上,太左不成,太右也不成……”
“不錯!”沈箴冷冷地笑,“現(xiàn)在就看王盛云如何行事了。如果他趁著這個機會上書,要求皇上親政,我們倒可以助他一臂之力,鼓動淮西官員上奏折,甚至引起朝庭公議……”
“而太后娘娘最忌諱的就是大臣們勾結在一起,一窩蜂地贊成或是反對一件事!”閔先生沉吟道。
沈箴聲音里透著清冷,“我們現(xiàn)在要做兩件事。一是要想個法子,在不驚動旁人的情況下把太后從外面請醫(yī)婆進宮的消息遞給皇上;二是要著手寫個陳奏,西北戰(zhàn)事結束后,鎮(zhèn)安王手中的兵力該如何安置……一旦太后垂問,必要答得滴水不漏才是?!?
“這第一樁事,只怕是要走內庭的路子才妥當。”閔先生思忖道,“這第二樁事,到是要好好合計合計才是……”
沈箴負手踱步:“自太祖皇帝開國以來,實行屯田制,軍中將士多為世襲,其中關系錯綜復雜,想必別山也有所悟……除鎮(zhèn)安王以外,富陽公秦瑋、定遠侯梁淵和誠意伯曾菊也都是文武雙全的功勛之后,在軍中頗有聲望。特別是定遠侯梁淵,如今在鎮(zhèn)安王麾下效力,對鎮(zhèn)安王行事強硬早有不滿……如果能用這三人取鎮(zhèn)安王代之,再勸皇上開武進士科,以納賢才,充斥軍中,也不是不可以漸漸打破鎮(zhèn)安王在軍中一呼百應之局面的……”
“世銘兄和我想到一塊去了……只是勸皇上開武進士科,只怕太后會不答應吧。這畢竟是違反祖制……大周王朝建國百余年,也只在元啟四十六年武宗皇帝六十大壽時開過一次開進士恩科……”
“沒有先例,我們都要寫出個先例來。更何況有這先例,那就更是如虎添冀了。到時候,就看我們的怎么寫了……”
沈穆清早已沒有了最初偷聽時的興奮。
她的臉色漸漸變得凝重起來。
原來,沈箴想借太后和皇帝之間的矛盾打擊自己的政敵、淮西派首領王盛云??墒?,把鎮(zhèn)安王袁晟也給拉了進來,這個局,是不是布的太大了些。
這可不是在講民主講自由的現(xiàn)代社會,封建帝制下的社會是以宗族為基礎組成的,實行是“覆巢之下完卵”。勝了,固然能夠雞犬升天,可如果敗了呢……
沈穆清心里升起一股懼意來。
她當然沒有那么天真,認為給人如沐春風之感的沈箴能入值內閣、主管戶部就會如他的形象那樣的和藹可親,溫和純善,但他涉入如此之深,卻也是她沒有想到的。
這幾年她在沈家,也見過不少,聽過不少。今日還是座上客,明日就是階下囚……就是在去年,工部主管河道的右侍郎周維就因為“帳目不清”而落得個全家流放的結果!
沈穆清如落進了冰窟窿似的,臉色煞白,全身發(fā)顫。
她不由在心中暗暗祈禱。祈禱事情真的能如沈箴和閔先生所謀劃的那般發(fā)展……畢竟,她也是這個家里的一份子,也是生活在沈箴保護傘下的一員……
兩人一陣竊竊私語后,很快連袂而去。
沈穆清望著恢復了清冷的屋子,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這才出了堂屋,揭了簾子的一角朝外望。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屋外靜悄悄的,沒有點燈,也看不到人影,只聽得風吹竹葉的沙沙聲,掂腳遠眺,沈府內院隱匿在了一片黑暗中,偶有星星點點的燭火閃爍其間,寂靜得有些陰森。
來的時候帶著兩丫鬟,走的時候總不能一個人回去吧……不僅是李氏那里不好交待,就是落梅和錦繡,不見了自己,只怕也要嚇個半死……既然沈箴囑咐了小廝們不允許靠近,那就是不希望這種事被人知道,所以最好也裝作不知為好……
沈穆清忍受著屋外刺骨的寒風,繼續(xù)從門簾子縫朝外張望。
好一會兒,她才看見三個黑影畏畏縮縮地走了過來。
落梅耳邊墜著的紫金耳墜在微弱的光線中不時閃過一道金光。
沈穆清松了一口,撩了簾子走了出去。
“天色不早了,我們回朝熙堂吧!也免得太太等。”沈穆清一幅若無其事的樣子。
落梅和錦繡應了一聲“是”,跟著沈穆清出了九思齋。